洞房内的气氛霎时变得剑拔弩张。
可那假谢影却神态自若, 没急着回答。只见它一抬手,拼凑完整的那枚双鱼玉佩就径自从谢归途袖中脱出,落回了它的掌心。
再抬起头时, 眼前的“假谢影”已经不见了。它似乎也嫌谢影这皮相用着不太得心应手, 转眼之间, 站在他们面前的就变成了一个面色苍白、眼下乌黑的年轻女子。
她的脸色惨白如纸, 唇上却是艳丽的鲜红,仿佛被血浸染过一般。
谢归途方才在铜镜中看见这女鬼身上穿着一件素色的丧服。现在近距离地看来,他才注意到女鬼的丧服衣摆之下,是一双精致的红绣鞋, 鞋面部分绣着一对引颈纠缠的鸳鸯。
楚风临瞳孔收缩了一下——他方才在灵堂里看见的就是这双鞋。
女鬼身上穿着丧服,脚下却穿着绣有鸳鸯的大红喜鞋, 极为不协调。见状,谢归途也忍不住蹙起了眉。
“不过是一点小小的考验罢了。”女鬼一边回答, 一边缓缓活动起了手指, 不紧不慢地把玩着那双鱼玉佩。
谢归途依然维持着原本的姿势没有动:“你所谓的考验,就是以拆散新婚之人为乐吗?”
“怎么会。”
那女鬼咧开红唇, 露出来一抹阴惨惨的笑意:“呵呵,所有人都以为我是刻意来拆散他们的……可实际上,没有人相信, 拆散他们的从来都是他们自己。”
谢归途微微眯起眼道:“此话怎讲?”
“二位既然要成婚, 对彼此的情谊当然也该是经得起考验的。”女鬼皮笑肉不笑。
“我给你们的第一题叫做‘缘定三生’, 考验的是你们对彼此的情谊够不够长久。有许多女子连丈夫的面都没见过,便被指了婚的,自然是不行——而若是情谊足够长久, 这枚玉佩才会出现。”
听到这话, 楚风临诧异地看向了师兄。
谢归途则是坦然地点了点头。他们之间的师兄弟情谊已经这么多年了, 确实是很长久。
“我给你们的第二题叫做‘珠联璧合’,考的是你们对彼此的了解。”女鬼又道,“如若是真的爱彼此,怎么可能认不出对方呢?”
听她说得言之凿凿,楚风临也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随即尴尬地意识到自己好像不应该附和一个女鬼的话。
女鬼只是一笑:“不过话说回来,像你们这样一眼看破的,我还是头一回遇见。我究竟是哪里演的不好了?”
但无论是谢归途还是楚风临,都不太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楚风临沉默不语,谢归途则告诉她:“细微之处。”
小师弟在他面前那么容易害羞,怎么可能一口一个地乱叫自己的名字?
“许多细微之事,只有最亲密的人才了解。”女鬼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便不再追问,“我这枚双鱼玉佩,唯有所持双方对彼此有情,才能合上。情谊越深厚,玉佩便贴合地越完好。”
谢归途看着女鬼手中那枚几乎严丝合缝的玉佩,默默地攥紧了手中的剑柄。
看起来……他们师兄弟之间情谊,可能比他想的还要深厚一些。
女鬼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们一眼道:“这最后一题,叫做‘携手同行’。当你们看过了彼此最有愧于对方的事,再由你们自己决定是否还要要一起。”
女鬼着重强调的是“自己决定”这四个字,可谢归途的注意点却全然不在于此。
他心中微微一颤,诧异地看向了楚风临。
最有愧于对方的事?
难不成……楚风临前世那样对待他的时候,心中竟然是有愧的吗?
可他既然有愧,为什么依然坚持那么做?又为什么从不表露出来?
于此同时,楚风临也愕然望着师兄。
但他的想法却截然相反。
难道,师兄此生最有愧于自己的事……竟然是跟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样的男人欢好?
再回想起那一日师兄在旖梦中喊出了自己名字的事,楚风临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精彩。
少年的喉结略有些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莫非……
师兄真的很想和他做那个事情?
但是师兄为什么不直接找自己来做呢?
难不成,是因为师兄弟之间欢好有违纲常伦理,只能寻了个长得和他一模一样的男人来代替?
想到这里,楚风临简直急得有些坐不住了。要不是碍于女鬼在场,他恨不得直接问问师兄这是怎么一回事。
然而两人的视线交错了片刻,楚风临的神色有些焦急,谢归途却避开了他的眼神,垂下眼眸,眼神有些黯然。
谢归途心里清楚,恐怕发生在须弥山的那件事,才是他一生之中最有愧于楚风临的。
幻境中的场景来自于他们内心最深刻的记忆。
正常来说,一般的新人看到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争端。可谢归途比旁人多活了一世,多了一世的记忆,他所见的是今生还未发生过的景象,就连女鬼都忍不住感到好奇了。
“该回答我的话了吧。你究竟是什么人?”女鬼催问道。
谢归途沉默片刻,方才回答她:“阁下既然知道须弥山,也应该听说过北斗剑派吧?”
“北斗剑派?”女鬼讶异道,“当今修仙界七大门派之首,我自然是知道的。”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谢归途摇摇头道,“二十年前那场仙魔大战后,北斗剑派大不如从前鼎盛。如今的七大门派之首,是天机阁。”
闻言,女鬼沉默了良久。
“原来都已经过了那么久了……”半晌,她叹了口气,“你们门中有没有一个叫做萧无涯的家伙,他还活着吗?”
楚风临听了这话,颇有些诧异,忍不住微微扬起了眉。
听她这口气,对他们师父直呼其名,似乎和师父是旧识,而且八成是平辈。
可眼前的女鬼看上去极为年轻,像是早早殒了命。
“师尊现在很好,已经是北斗剑派的掌门了。”谢归途回答她。
女鬼恍然道:“原来你们是萧无涯的徒弟。”
谢归途心里一动,问道:“前辈生前也是修行之人?”
女鬼略一点头:“我的名字叫琴羽涅,不知你师尊可曾提起过。”
楚风临没听过这个名字,对此没什么太大的反应,转而看向师兄时,却发现后者眼中有几分震惊。
“前辈可是昆仑仙尊座下弟子?”谢归途连忙问。
听师兄这么一说,楚风临忽然就记起来了。
——昆仑仙尊那个课堂上比他还不认真听讲、每节课给他师兄写一首情诗的蠢货儿子,也是姓琴。
楚风临有所耳闻,琉光十二宫的修士们住在昆仑圣境,每日吃霜雪,饮露水,修习无情道 ,像昆仑山上的雪一样冰冷无情,高不可攀。
为了修行,琉光十二宫的每一位弟子都必须断绝七情六欲,不允许成婚——这也是为什么昆仑仙尊发现儿子动了凡心之后把他抓回去狠狠地揍了一顿,差点打断了一条腿。
谢归途看着面前的女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忍不住扼腕叹息。
他听师父说起过,昆仑仙尊曾经有两位爱徒,一男一女。
分明是修习无情道的门派,却净出多情之人。两位大弟子都为情所困,先后离开了师门。
面前的琴羽涅便是其中之一。
昆仑仙尊那两位弟子下落不明多年。有传闻说他们和爱人隐居在深山,也有传闻说他们已经被仙尊清理门户。
但谢归途怎么也想不到,曾经风光无限的琉光十二宫大弟子,本应该除魔卫道、守护苍生,现在竟然成了雁阳镇上作乱的女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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