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让尘的身形很高,宋辞只将将到他下巴的位置。

    他的体格不算太壮,但刚好能把她给遮住,站在一旁时与她的娇小纤细形成极大的反差。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男子虽不是五大三粗,但肢体匀称眼眸锐利,隐藏在衣衫之下,被布料极致包裹的胸膛手臂,线条更是流畅紧实,显然身手不凡。

    他身上那股压迫感是与生俱来的,不仅宋辞感受得到,身前身后两个匪徒也深切感受到了。

    二人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愣在原地,彼此交换眼神,然后心怀不甘地愤然离去。

    倒也不能说他们怂,毕竟萧让尘气度使然,摆明了一副不好惹的样子。若深入了解,还会发现他是恒宁侯次子的随行陪同,以侯爷家公子的态度判断,这位的身份地位非但不差,甚至还有压过一头的倾向……

    像这般高高在上的贵公子,财权具备,身手极佳,别说打不过,就算打得过,谁又敢动人家一寸毫毛呢?

    到最后怕别是因二十两银子,全家跟着一同遭殃,那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宋辞见前面贼眉鼠眼的男人垂下头,心虚地避开视线,擦身而过。身后的同伙也仰头望天,互相装作不认识的样子交错离开。

    她长舒口气,胸腔里那颗紧攥着的心,这才缓缓放松下来。

    转头望向他,一时感动与尴尬交织,共同袭来,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

    憋了半天,她忽然想到:“对了!上次那位小公子呢?他怎么没来?”

    “回京去了。”萧让尘言简意赅,脸上刚柔和下来的神情即刻回归成寻常淡漠。

    “哦。”宋辞轻点点头,停顿片刻,继续追问:“他还会回来吗?”

    他抬眼,不偏不倚直对上她的视线,激得她匆忙闪躲。

    似乎是有些不满,萧让尘并未给她答复,而是反问了一句:“你希望他回来?”

    “嗯!”宋辞重重点头,发丝拢得蓬松饱满的小脑袋瓜显得尤为可人,嗓音清甜:“希望,因为我们是朋友嘛!”

    说完,她后知后觉自己有点攀高枝的嫌疑,不自信的又追加道:“应该……或许……是朋友,对吧?”

    “那个,也没有……毕竟他救过我,我只是很感激他。”慌张之下,宋辞多少有点口不择言:“说好要请他吃饭的,我还没做出更多好吃的让他品尝呢!如果他再也不回来了,那真的好可惜!”

    宋辞的欲盖弥彰结束,萧让尘,她,还有钱婆婆,三人在那条路上行了久久,他亦沉默了久久。

    她终于遭不住了,偏过头蹙着俏眉,上上下下看他,没底气道:“你,你怎么了?说话呀?”

    萧让尘的脸色有些晦暗,没就她的问题答是或者不是,只顾左右而言他,语气不算太好:“今日那女子并非善类,一次未得逞,怕是不会肯轻易善罢甘休。我没办法次次到场替你解围,往后,你自行小心一些。”

    宋辞汗颜:“你这么一说,好像我们每次见面,都是我最难堪窘迫的时候……抱歉,让你看笑话了。”

    “还有,谢谢你几次三番的帮助我,真的谢谢。”

    面对她的真诚,萧让尘仍不说话,沉默着一路将她护送到家门口。

    她站在门前转过身,依惯例礼让:“要不要进来歇一歇,喝点茶?”

    “不用了。”他脸冷的像个二五八万一样:“最近机警点,听到敲门别随便应声,更别轻易开门。”

    宋辞被他吓到了:“没那么严重吧……”

    萧让尘突然逼近几分,那对狐狸眸在她眼前骤然放大:“别太高估了人性。”

    说完,空留那股余韵敲击她心,他则转身淡然离去。

    刚迈出两步,忽然想起什么似得又停住,半转过脸,一字一句告诉宋辞:“他不会再回来了。”

    然后,那道背影在她的视线里越走越远,直至消失。

    钱婆婆随她站在门口吹了一会冷风,终于出言劝道:“别看了,早都走远了,咱们进屋吧?”

    “嗯。”宋辞轻应,故作轻松的耸耸肩:“不回来就不回来,我又不会怎么样!”

    但不可否认,她听到的那一刹,心底还是没由来的晕开一抹酸涩与失落。

    与此同时,这条路的另一边,酸涩仍在延续。

    萧让尘大步流星地往驿站走着,衣摆翻飞。

    因为太久没尝过动怒的滋味,所以他理所当然的不认为自己这是动怒。

    “救了一个不识好歹的丫头罢了!”

    “遇上误解,谁都会感到不平衡,谈不上生气。”

    对,无关某个人,只是就事论事。

    可萧让尘转念一想,就算当初是自己帮她从那男子手中脱身,可她并不知情啊!

    那次他无动于衷,是陆行川替他认下的,所以她一直挂念感谢着陆行川,这也情有可原。

    要怪只能怪自己当初没有站出来。

    道理他都懂,想也能想通……可这心里不知为什么就是闷闷的,尤其一想到她提起陆行川时那对星星眼,胸口更是堵得慌。

    萧让尘最开始对宋辞的态度还是很好的,不说殷勤亲近,那也是尽他最大努力温柔顺从,关怀备至。

    自从闹了这一遭,想他二十几岁的人了,自小害了怪病,生不出任何喜怒……现如今竟开始闹起别扭,心里赌气的琢磨着以后再也不搭理她,不给她好脸色。

    但偶尔意识到那二十两银子间接给她带来的祸端,心里又咯噔一下,不自主地担忧。

    “嗤。”他冷哼一声:“但愿她命长一些,别是有命赚没命花。”

    ——

    对于他的担心,宋辞总觉得有点太过于小题大做了。

    她与钱婆婆吃完早饭,刷好两人用过的以及脏碗篓里的碗筷,又从里到外整理了一番厨房……

    日子还像往常般过,没有什么不同,也没有生出什么波澜。

    宋辞勤快的按次序做好一日三餐,储备了些过冬需要的柴火和腌菜……等家里这些零散活计都忙完,日暮将近,一天便算是正式的过去了。

    入了秋季的这道门槛,天就变得越来越短。

    她拢好耳房前整齐码放的柴堆,又踮起脚,高抬双臂,奋力拉出遮雨的棚子。

    待一切都归置妥当以后,宋辞拍了拍手上的灰,喘了口气,然后转过身掐着腰,仰头望着逐渐暗下来的,漫无边际的天色。

    记得之前在现代时,宋辞曾说过,她过不了乡村生活,永远也过不了。她不仅对环境适应无能,甚至连那种平凡平淡的心境和氛围,她都非常之抵触。

    她生来就是为了大都市的华灯璀璨而活,一切现代化所带来的喧闹,热络,便捷舒适,都令她极致沉迷。

    那时她觉得,离开那些她会死。宁可在大都市里吵死闹死累死,也不可能去乡村悄无声息的过日子。

    可现在……虽说是被逼无奈,是身不由己,但等真正身处其中,她发现自己竟没有预想的那样痛苦。

    远处,日头落尽,整个天际暗成一抹深沉的雾蓝。

    皎月攀上半空,星子肆意挥洒,天黯淡却透净,满是无害的纯澄与秋日的旻澈。

    夜里气候凉凉的,乡下的郊野更是清新凉爽到一口直扎心肺。

    她见到远处各家各户烟囱里飘起烟雾,屋中是淳朴的暖黄色光源,昏昏的,但很温馨,让人感到心安。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慈爱的低唤:“小辞,水烧好了,快来洗澡吧。”

    “哎!”她连忙应了一声,回过身,看到钱婆婆在自家灶台前掀开锅盖,里面半载沸水即刻涌出袅绕的乳白。

    宋辞走进屋,婆婆抬头看她,笑了笑:“我帮你兑水,累了一天了,赶紧洗个澡,然后好舒舒服服的睡觉。”

    那一刻,她脑中莫名出现一个词,岁月静好。

    似乎,这种平静朴素的日子……偶尔也能令人乐在其中……

    等洗完了澡,她围着毯子湿漉漉的走出来,刚接触到冷空气时,吸吸鼻子……被那种秋天凉爽气息催得,忽然很想吃烤地瓜,糖炒板栗……

    看来,往后她还得加倍努力,争取把更多的美食带到这个时空,让寻常百姓也能体会到更多平凡日子里的幸福。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她又帮着钱婆婆兑洗澡水,给她擦了背,两人都洗漱好后,吹熄灯烛,安安稳稳上榻安寝。

    原以为是个稀松平常的夜,然而后半夜刚到,宋辞睡得正香,恍惚中被一阵窸窸窣窣吵醒。

    她迷迷糊糊翻身往院里看,只见一道黑影攀在墙头,正准备往下跳。

    宋辞脑中神经一颤,电光石火间吓得清醒,连鞋都没来得及穿,便跑到院中,打开门,情急之下大喊了一声:“刘叔叔刘婶婶!辉哥!润弟!!”

    她一下把邻居一整家子都叫了起来。

    因平日里钱婆婆人缘好,她搬来后也时常给邻居送吃的,所以两家关系处的还算亲近。

    这半夜三更的,她的声音由于急促变得略显颤抖扭曲,可把隔壁吓得够呛,踩着鞋披着衣服就跑出来了。

    “哎!谁啊那是?大晚上翻墙到人家里做什么!还不快滚?”刘叔出门后一眼望见了隔壁院墙外的人影,抄起锄头叫喊着就上去了。

    刘婶短暂愣了半拍,反应过来后也夫唱妇随,泼辣地跟着叫骂:“让我看看是哪个挨千刀的?大半夜翻人家墙头?你是瞧着屋里一个老太太,一个未出阁的小闺女儿!欺负家里没人了是吧?”

    偏房的二儿子还没从梦中惊醒的怒气里缓过来,又正处血气正盛的年纪,径直就想攀上墙,从墙边去到外面抓住贼人:“敢欺负钱奶奶和阿辞姐,你给我等着!”

    小贼一见这架势,吓得不轻,腿一软直接从墙头栽了下去。

    可即便摔得不轻,他也不敢耽搁,生怕落到这群人的手里,甭管挨顿打还是送官,反正肯定没他好果子吃,于是连疼都顾不上了,爬起来踉踉跄跄逃走了。

    赶走贼人,隔壁一家赶来敲门。宋辞被这股冷不防的劲儿吓得,差点瘫软在地上,勉强挪蹭过去给他们开了门。

    刘婶安抚着钱婆婆,边将宋辞半搂进怀里:“真是可怜的孩子,吓坏了吧?没事,今晚刘婶来陪你们住,让你润弟睡偏房,给你们壮壮胆!”

    宋辞在那个温温热的怀抱里疲惫的闭上眼……

    她不是没想过树大招风,钱多惹祸,只是没想到会有人明目张胆到这种程度。

    还好她有个靠得住的邻居,发现的也及时。如若不然,结局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那位公子,说的果然没错。

    ——

    余后的几个时辰,宋辞在担惊受怕中度过。

    起初是睡不着,后来好不容易困意来袭,终于忍不住的合起双眼,结果又做了一场噩梦。

    大汗淋漓的醒来,一想起过会还要去东街出摊,她心底说不出的打怵。

    所幸刘婶指派了润弟跟她一起去,宋辞心里多少有了一丝底气,诚心诚意的感激邻居一家人,并承诺绝不让润弟白帮忙,会按今日所赚,给他一点分成。

    刘叔刘婶都是好人,大手一摆:“邻里邻居的住着,谁用不着谁啊!说那话太疏远了!”

    润弟也呲着一口皓白的牙,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阿辞姐不必给我银子,我听说……你的吃食在镇上非常有名,做完事赏我一碗面吃,我就心满意足啦!”

    “馋货!”他娘敲了一下他的后脑勺,嗔骂道。

    骂完笑了,宋辞也笑笑,紧绷的心神得到了很大程度的缓解。

    于是这日,宋辞带着润弟一同出摊,钱婆婆则是将门窗锁紧,被热情的邻居请到了家中做客。

    经过天亮前她的那一嗓子,附近也有传闻渐渐流传起来,不少食客登门时特意关心她安慰她,让她温暖不已。

    时间一转而过,宋辞紧绷的度过了一如往常的清晨。

    即将收摊回家的时候,有个熟悉的讨厌身影再次来到她眼前。

    宋姝这次的穿着稍微朴素了些,也开始注重配搭。

    原以为是来找茬的,宋辞刚捏着眉心,头痛起来……却听她平静的撂下一句:“爹娘要见你,让你下了工后回家里一趟。”

    “我说过,我不会再踏入那个家门了。”

    宋姝没跟她辩,依旧用那副清淡却不可辨驳的语气,告诉她:“你要还想以后安安生生做你的生意,就听话的回去,否则……爹的脾气,你知道的。”

    这还威胁上了?宋辞无语。

    冷静片刻,她点点头表示妥协:“那好吧。”

    她知道,接下来又有一场硬仗要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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