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源之下,萧让尘脸庞的轮廓被刻画的更为深邃立体,一对清越矜贵的眸,眼尾微微上扬,尽显诱惑与妖冶。
生得惑乱众生,但他自身的气场却是寡淡严肃,不容亵渎,整个人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漠然。
这两者之间的矛盾……令人痴迷沉沦。
宋辞也不知是怎么,被这夜色催得,还是被美色冲昏头脑,怔怔地就把手中的木碗捧了过去。
他二十几年间鲜少与女子往来,又向来口是心非,下意识便偏过头移开视线,不自在的轻咳了咳:“我不爱吃这些。”
“???”对面坐着的陆行川见鬼似的回过头,目瞪口呆,百思不得其解。
萧让尘这话一出,宋辞也骤然回过神,有种当场被回绝,热脸贴了冷屁股的尴尬。
不过,经过二十一世纪的单身网络冲浪修炼,别的可能没磨练太好,唯独脾气,可以说是很怪。
她几乎听不得任何不好的话。
想当然,人家身为独生女,自小家境优渥,千娇百宠,相貌出色气质绝佳,走到哪里都是世界中心万物宠儿,光是在网络上的粉丝都有几百上千万……平时被推送的又都是“反pua”,“拒绝卑微”,“不要做讨好型人格”等等。
所以,尴尬是不可能尴尬的,像什么受到打击垂下头黯然神伤,更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在宋辞眼里,感情这种事,能处就处,你好我好大家好。
要是难办?行,那就别办!谁也别惯着谁!
“哼。”宋辞撇了撇嘴,非常之干脆的将手转了个方向,递给陆行川:“天太暗,我看错了,本来也不是要给你的。”
萧让尘心里噎了个跟头。
他不爽……但也没办法,谁让是自己这张嘴先惹是生非的呢?
陆行川懂眼色,会做人,见势不妙赶紧出来打圆场,露出那口皓白的贝齿,爽朗笑了笑:“没事没事,咱们按长幼次序来分,先给他。”
他将自己那碗摆到萧让尘跟前,低低跟宋辞开了句玩笑:“他还小,顶天三岁不能再多了,咱们让着点他。”
陆行川向她眨了眨眼,样子俏皮不失风度,直叫她想起曾经在书中看到的,肆意洒脱的少年剑客,游山历水谈笑间,一人一间走江湖。
突然,那些少年郎都有了面孔。
分完第一碗小圆子,他到不远处的托盘中拿来第二碗:“你的年纪应是比我要小的,所以这第二碗嘛,给你。”
“我厚着脸卖一些长者风度,等你们都不哭不闹的分完了,我再要这最后一碗。”
宋辞欣慰地点点头,带着一脸“你看看人家”的神情,坐到四角桌的其中一侧。
三人各自面朝中心相对,短暂的没有过多言谈,端起热乎乎的酒酿小圆子。
眼下深秋,夜里的凛气到达鼎盛,手脚曝露在外,冻得冰凉。
宋辞将掌心覆在木碗之外,感受着由纹路向外涌动的热意。
她暖着手,装作若无其事地暗中打量两人。
别看陆行川模样生得一副书卷气,举止却侠中带匪。他不扭捏,不做作,豪爽不拘小节的同时,又没那么粗鲁。
萧让尘则不同,他气定神闲,漫不经心,何时何地都保持着那样的高贵优雅。
只是那股优雅并不阴柔,而是平淡如水般自然的流露。
宋辞没有忘记打开录制,毕竟他有些日子没来,属于他的那部分额外收入急速缩减,比起往日惨淡萧条了不少。
每每她发布新作品,那些固粉都会在评论下面猛追进度。甚至还有很多人声称自己是他的粉丝,如果再不让她们服用电子速效救心丸,就立刻把她取关。
宋辞一度很焦虑,虽然多少有点懒得和他相处,但现实很残酷,尝到了帅哥红利,下饭币翻了番儿的往上涨,以后就很难再心如止水的赚普通打赏……
只是录制着录制着,画面里的萧让尘久久没有动作。
宋辞发现了,她没办法主动开口问,也不稀罕问。
料想着无非就是真的不喜欢吃,何必自讨没趣。
大口咀嚼着糯米圆子的陆行川正要夸赞,一抬头,发现了萧让尘的沉默。
“怎么不吃啊?”他没接后半句:你不是最喜欢吃甜的吗?
萧让尘与他交换了个眼神,陆行川立即心领神会。
“那个,宋姑娘啊……”
“嗯?”她闻声下意识歪了歪头,像只毛茸茸的可爱幼兔。
他将汤匙倚在碗边,咽下口中食物,舔了舔嘴边的甜味,捯饬好仪态,才启口:“上次来时吃过的,会让嘴巴灼热热的那种面,这次还有吗?”
“你说油泼面?”宋辞遗憾地摇摇头:“已经没有了。”
“我今天本带了一些原料的,只是你们来的太晚,都卖光了。”
“外加我改到晚上以后,增添了新菜式,慕名而来的很多,点面条的食客越来越少,便不怎么在它身上下功夫了。”
“怎么?你想吃那个啊?”
陆行川似乎有些失落,但脸上倒没表露的太过明显:“嗯,是啊,它的味道很特殊,还真有点让人上瘾呢。”
宋辞笑了:“那还不简单!区区一碗面条罢了,又不是龙肝凤髓天山雪莲,等下次你来,提前知会我,别说一碗两碗,就算十碗,只要你吃得下,管够!”
陆行川松了口气,喜笑颜开:“好!那明天我们还来,一言为定!”
这边两人达成一致,与此同时,旁边的萧让尘绷紧的神经也缓缓放轻松下来。
因为早在来之前,萧让尘和陆行川就商议好了,既然宋辞面里的特殊食材能治好他的病症,他也特意搬来了清晖镇……
反正归隐后无事可做,便把治病提上日程,隔三差五就来她这里吃面,久而久之总会治愈。
哪怕这次突然到访,她无所准备,后面打好招呼,应该不算什么难事。
一这样想通,萧让尘提着的一口瘀气化开,整个人松弛了很多。
见他没进一步动作,舀着汤水的陆行川提醒他,化解氛围:“宋姑娘特意为咱们做的,公子多少尝尝。”
“哪怕你‘不喜欢’甜的,也别辜负了宋姑娘的心意啊!真挺好吃的,说不定你会喜欢上呢?”
陆行川咬重“不喜欢甜的”这几个字眼,狠狠揶揄萧让尘。
他没有生气,内心苦笑。
他知道陆行川是在给他台阶下,毕竟怪病不能宣扬,宋辞不知其中缘由,肯定会为萧让尘一口不动的冷漠感到生气伤心。
为了安抚她,也是为了以后的长远打算,萧让尘低叹了一声,一只手搭在碗的边缘,另一只手拿起汤匙。
“又没有毒,只是食之无味,这些年经历的还少吗?”
“无妨……”
他在心底悲哀的默默安慰自己。
盛起半勺汤水,半透明中裹着点点桂花瓣,由于有糯米的加持,略显粘稠。
萧让尘望着勺中,暗想:甜的啊……
印象中,他最喜欢甜的了。
糖糕、蜜饯、果子、甜汤……但凡是蜜滋滋的,吃了会让人眯起眼睛开心笑起来的,他都喜欢。
只不过那些,仅停留在他七八岁之前。
幼时,他蹒跚着跟在家中下人身后,那些丫鬟小厮也才十岁出头。十二三、十四五左右的样子,都很青涩,是喜甜贪玩的年纪。
他们带着他,周围所有人都奉蜜糖甜食为神明,连一小块糖酥都能引发绝对的热潮。
小孩子嘛,总是周遭即世界。
身边的人全都喜甜,那么他就会认为,它人人都爱,是这世上最好的东西。
于是方几岁大的幼孩,像只小仓鼠般敛收甜食,一股脑扎进去拔不出来,非常沉迷。
那一幕落入其父亲小公爷眼里,明明只是孩子的童真,却被视为不上进的表现。
萧兆兴对萧让尘的教育,从来都是,苛刻,严厉,一丝不苟。
小事会变为大事,大事会成为灭顶之灾,动不动便夹棍带棒跪祠堂。
令人绝望的是,不止他父亲,整个家里他母亲,他祖父,他祖母,全部都是板着脸,以“对他寄予厚望”,去束缚他,压垮他。
可以说萧让尘从小到大,像家境背景卓然的风光,尊贵受人敬重的优越,衣食住行尽是最顶级的享受,以及百般精通的细致培养……这些他都一一领受。
唯独亲情,甚乎其微。
这意思倒也并非是没人宠爱他。祖父祖母,父亲母亲,没有一个不把他放在头顶上,当成眼珠子。
他们对萧让尘各方面的倾注毫不吝啬,每每出门也总会逢人便夸赞他。
只是那种爱,只能让他将脊梁骨挺的直直的,听家人教导他以后要成为怎样的人。永远不会弯下腰,贴在家人腿上,撒撒娇,喊喊累。
这样的萧让尘,注定是缺少甜蜜的……
二十年前,父亲下令让他断了甜食。
十五年前,投身疆场上阵厮杀,北境战场只有热血,敌人的,自己的,挥洒在外的,流动在内的……它们不甜,只热辣灼烧。
十年前,命运让他断了念想,从此七情六欲,苦辣酸甜,一概皆无……
现如今,甜摆在眼前,萧让尘看着它,知道它可触可闻。
但,他有种不切实的恍惚感。
所以甜到底是什么?
萧让尘扪心自问,但没得到回答。
是幼时被勒令禁止后,偷偷摸到厨房,换来的一顿毒打?
还是怪病降临之际,半夜突发高热,母亲一反常态,喂过药之后温柔的递过的那块蜜饯?
只可惜晚了终究还是晚了,哪怕一步,也遥不可及。
曾经最喜欢的甜食,在他口中翻覆,空留麻木。
萧让尘举着那勺酒酿小丸子汤水,轻摇了摇头。
他释怀了。
待一切都看开了,倒也还好……
他虽然表面态度稀巴烂,但内心对宋辞是有好感的,他不希望看到她沮丧。
外加……这东西闻起来,确实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该死魅力,让人心动过速,血液翻涌。
一口下肚,气定神闲。
回味乍现,他呼吸一窒……
温暖混合着甜蜜,夹杂红枣、酒酿、桂花的气息,各自独树一帜,又交织的其乐融融。
唇与齿留恋的相依,极力去挽留那抹滋味。
萧让尘心跳得好快,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看碗中的甜酒酿,又抬头看了看宋辞。
不应该啊……
油泼面里的食材,不会出现在这道甜汤里才对。
他赶紧又尝了一口,这次味觉来的更加清晰,甚至他第一次尝到了酒的味道。
那病患的太过匆忙,掐在了年少之时,那时的他还不饮酒。
后来形势所迫,他也像其他人一般,合群的饮酒赴宴。
那酒无香,麻木,喝完带给他的只有不适,完全不理解人们为何会如痴如醉,嗜爱如命。
现今,他终于明白了。
萧让尘看向她,没有说话,眸中情绪复杂,意味深刻。
用后话中,系统里的粉丝评论来形容——
那一眼,天地失色,万籁俱寂,一眼万年,柔的拉出了丝。
然萧让尘并不擅说情话,什么天地什么万籁什么万年……他不去想那些。
他那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她,成为了他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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