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都是熟悉的景象,与祝衡记忆中的模样分毫不差。
他最后一次来到福利院,还是院长去世那年的事。
如今再度出现在这个地方,那些花还是那么几枝,那些树还是那么高,屋宇梁栋,也依然是记忆中的新旧。
似乎它永远停留在他回忆里了,一尘不变到让祝衡觉得有一丝诡异。
红裙子的小姑娘还在前方垂头丧气带路。
一边嘟囔:“你走快点,院长妈妈要回来了。”
祝衡心头一动:“院长做什么去了?”
“去医院照顾老院长呀。”小姑娘答道。
祝衡愣在了原地。
他忽然掉头,把小姑娘扔在后头,往另一个方向奔跑,一路跑来办公楼小院,看挂在外墙上那盏数字挂钟。
他甚至已经忘记自己有个视线转弯的能力,大脑几近空白,只想着,要亲眼确认现在的时间。
淡绿色外墙上,爬满绿色藤蔓的楼宇中,一串红色的数字刺入祝衡视野。
883年7月6日10:22:04
是883年,院长死的那年。
距离福利院几百米远处,一辆新的1634路公交停靠站台。
祝衡收回放出去的视线,来不及思考,直接翻墙跑了出去。
公交车停在路边一动不动,似乎在等着祝衡,等着他上车。
祝衡踏上公交的刹那,车上广播响起:“欢迎您乘坐1634路公交,本趟车由福利院开往银河系医院,银河公交集团将全程为您服务,请您坐稳扶好,头、手不要伸出窗外……”
-
另一趟1634路公交上。
陶然一脸木然地听着广播报站:“各位乘客,前方到站——魏国站,请下车的乘客提前做好准备。”
从一开始的韩国,到第二站赵国,再到现在的魏国,连续三站,这破公交一直在播广播,却从没有停靠过站台,好像他们不做点什么,这车就要一直开下去,永不停歇一样。
车窗外还下着雨,时间一久,全渗进车内,雨丝飘然,关窗也挡不住。
他转头看看身边,不知他们算不算大佬,但总之都比他“佬”的三位。
谢慎正微微俯身,替王昆书披好外袍,顺手撑开一把伞,为她挡雨。
许文君还是老样子,冷静打量着车上环境,发丝沾了点雨水,贴在脸上,神色泰然。
陶然快哭了:“咱们要怎么下车啊,你们都不关心的吗?”
王昆书闻言微微蹙了蹙眉,似乎是觉得他烦。
许文君冷淡淡掀起眼皮,像看傻瓜一样,往陶然方向看了一眼。
相较之下,谢慎就显得友好许多。
他半抬起伞,斯斯文文微笑着说:“不着急,现在才第三个站。”
陶然一愣:“什么叫第三站?你意思难道是,我们会一直这样坐下去?”
“那倒不一定。”谢慎温声解释,“这到站的顺序,和秦灭六国的顺序是一样的,所以至少还得再经过三个站,我们才好做出如何破局的判断。”
陶然:“那下一站是……”
“楚国。楚国过了,是燕国;燕国之后的最后一站,是齐国。”
“可是,我们为什么一定要等六国车站全部循完?”陶然不解,“这万一是个死局呢?”
“不会。”
谢慎笑了笑,他向外看一眼那灰败枯槁的巨型计算机:“还记得系统怎么说的么,它要我们找出始皇帝驾崩的日子,那至少是统一天下以后的事了。”
“所以……六国未灭之前,始皇帝,崩不了。”许文君接过谢慎的话,“如果没猜错,我们的任务,应该是要在过了齐国站后,找出计算机罢工的具体时间。”
王昆书也点了点头:“6月3日也好,8月3日也罢,到那时,无论如何,我们都得做出选择。”
“如果选错了呢?”陶然心中升起一种不太好的念头。
“如果选错,那么我们可能就会……”许文君幽幽开口,“永远留在这里,再也不能下车。”
-
贺兰道立在照片墙前,找了半天也没找到祝衡。
余光里忽然出现一抹小小的红色影子。
他扭头看向来人,失笑:“不是说要出去?怎么又过来了?”
“院长要回来了,今天还是不出去为好。”小姑娘语气有些恼,“你呢,找着人了吗?”
“没。”可能那位祝先生,不爱照相吧。
贺兰道目光望着照片墙,顺口问小姑娘:“你们院长进医院了?”
他想起几分钟前,小姑娘说院长去医院的事……去医院干什么来着?
小姑娘抬眼瞥他,严肃纠正道:“是老院长进院,院长妈妈去探望。”
贺兰道“噢”了一声。
没差。
横竖都得去医院。
“你确定福利院小孩都会留照片在这儿?”他还是有些不信邪,手伸向照片墙,在叠压起来的照片里翻了翻。
小姑娘还没说话,贺兰道右手先顿了一秒。
他整个人陷入片刻沉默。
“等一下。”
贺兰道像是想起来什么,从衣兜里掏出一只本子。
如果此时祝衡在场,就会发现,这本子与大禹治水副本中,女演员一直抱着的那本长得一模一样。
这是系统根据女演员翻看的那本日记等比复制的。
除了封皮与祝衡小时写的日记原件不同外,这本子里面的内容,一个字不差。
复盘完祝衡的闯关纪录,贺兰道觉得这本日记后面可能会用上,以防万一,所以让系统存了备份。
不想还真的用上了。
他翻开日记。
祝衡的记录,从学会写字以来,一直到7、8岁,大约持续了4、5年,记载到873年即停止。
贺兰道忽然想起祝衡说,有几篇并非他自己所写。
他直接翻到日记最后几页。
上面都是与祝衡“母亲”相关的内容,大概是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贺兰道细看上面字迹,确与别的不太一样。
就好像是……有人刻意模仿祝衡的习惯,写出来的东西。
不过,这几篇莫名其妙出现在祝衡日记里的内容,并非贺兰道现在的重点。
他继续将日记往后翻,一直翻到最后。
这里,有着这本日记最后的内容。
在日记最后一页,记载着唯一一条写于十年后、来自883年的文字记录。
字迹比起十年前,愈发利落,落笔隐隐有杀伐果断之气。
上面只有短短几个字,写着——
“883年7月9日,院长去世。”
距离院长去世,还剩下三天。
祝衡等了半小时,终于从公交车上下来,循着记忆里的路线,来到院长病房。
他在病房门口停下,脚步带点犹豫。
竟有些情怯了。
往里面瞥了眼,病床上,一个骨瘦嶙峋的老人安静躺在上面休息。
祝衡顿了一下,轻轻推开门进屋。
老人似乎觉察到有人,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看到祝衡的刹那,老人情绪似乎变得激动,嘴唇阖动:“……我的小衡呢,我小衡……”
老人神志不太清楚了,好像只认得出17、8岁时的祝衡。
不过这样也好。
祝衡一言不发来到院长身边,端起床头的水壶倒水,水砸在杯子底部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
他开口问院长:“渴不渴?饿了也跟我说,我去给你买。”
院长动了动食指,忽然又扭开头,手用力一推祝衡,自己撑坐起身:“你走,我不要陌生人照顾,我只要我的小衡。”
祝衡顿了一会儿。
眼前这个老人,与他记忆中那个生前孱弱、不能自理的院长,没有一点点相似。
反倒与他从小到大,见得最多的样子相同。
她脸上永远这么冷冷淡淡,一个人,像一头蓄势待发的野兽,总是有操不完的心,做不完的事,收留不完的孩子,处理不完的家事。
她眉宇间总有几道深锁的纹路,祝衡印象中,从无一天解开过。
她从没求过人,一如现在。
祝衡站在原地没动。
“我回来看看你,只是,院长妈妈可能不记得我了。”
-
贺兰道合上日记,转身正打算离开福利院。
小姑娘立在他前方路上,目光沉沉地望着他。
贺兰道压着本子,手背在身后。
他微微俯身:“我要去一个地方,想一起吗?”
“去哪里?”
贺兰道定定地说:“你们老院长住的医院。你给我带路,我带你出去玩。”
小姑娘带着审视的目光望着他,似乎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实性。
贺兰道与她对视。
小姑娘沉默半晌,点了头。
贺兰道让小姑娘坐进自己怀中,在她指引下,坐上了开往银河系医院的1634路公交。
-
“前方到站,齐国。”公交广播再度响起,提醒着车上乘客站点。
陶然与另外三位心照不宣地互相对视一眼。
最后一站了。
“所以秦始皇到底是6月还是8月死的?”陶然终于憋不住问,“不然我们就说六月?报纸上写的,总不会错。”
众人神情有些凝重。
陶然没能得到回应,挽起袖子就说:“既然没人反对,那待会我就报上去了啊?”
许文君终于有了点反应,一把伸手拦住他:“别轻举妄动,事情没那么简单。”
陶然纳闷了:“除了6月就是8月,50的胜算概率,这还不简单?不是生,就是死,一半一半。”
许文君摇头:“不对,不是50,应该是333。还有一个时间,是死在7月3日。”
“这又是哪儿来的新说法?”
“电视上说的。”接话的是王昆书,她往车载显示屏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陶然这才发现,车内显示屏正滚动播放着各地新闻,在新闻下方滚动字幕条中,赫然挂着始皇帝计算机罢工的简讯。
目前上面显示的是八月三日。
王昆书继续道:“刚才经过前面几个站时,电视上显示的是,始皇帝计算机死在7月3号。也就是说,现在6月、7月还有8月,三种说法都有,要选,也该在这三个时间里选。”
“那应该选哪天?”陶然正说着,话忽地停在喉咙。
他们乘坐的这趟1634路公交,驶过了齐国站,继续向前方行驶,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甚至也没有给众人缓冲找日子的时间。
广播继续报站:“下一站是,韩国。”
众人默默交换着眼神,互相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不受控制的惊惧。
所以这是,已经开始循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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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道领着小姑娘下了公交,步进银河系医院大门。
小姑娘应该有来过,对这边并不陌生,一路上都在给贺兰道指引方向,连前方有什么挡路都清清楚楚,准得离谱。
他拍了拍小姑娘脑袋,一路穿过求医抓药的人群,往老院长病房走。
忽然,他在某一间病房门口停下。
在他视野里,出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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