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三日,雨。
今天是她离开这个世界的第七天,连着七天的雨,好像随着她的离开,世界也即将崩溃。
我不知这一次还能否找到她。
我要带她回家的。
黑墨晕染整张薄薄的纸,透向桌面,留下深深的痕迹。
一身黑衣的男人落下笔,将这张纸压在书桌上,他起身,看到她脱下的外套还挂在沙发上,好像她随时还要回来似的。
他拿起立在门口的雨伞,将一朵白色雏菊插在胸口,合上门,往外走去。
楼下,安康年已经在等了。
他今天也是一身黑衣,模样却出奇憔悴,他一向宣称不婚不育青春永驻,可法令纹和抬头纹还是让这个从来乐呵呵的男人有了一副苦相了,毕竟三十多了,不是少年了,忙忙碌碌,就老了。
只有霍斯廷,这五年来从没有任何变化。
开车去哀墓山的路上,很长一段路两人都没有说话,一直到山下开始堵车了,安康年才戏谑地开口说:“以前我觉得你挺像他,是我眼拙。”
“哦?”霍斯廷的声音略带沙哑,漫不经心。
安康年不忌讳地直言:“你和他太不一样,我能看出来,徐夏宁也能看出来。”
霍斯廷闭上了眼睛,嘲笑似的轻哼一声,说:“我从来没有像过他。”
“谁让她给你取名姓霍,怎么不引人误会……不过比起霍诚,有时候你给我的感觉更像另一个人……呵呵,开个玩笑。”
在霍斯廷让他适可而止的眼神里,安康年耸肩一笑。
今天的送别仪式来的人太多了,有家属有慰问领导还有看到新闻赶来缅怀的市民朋友,吊唁广场上人头攒动。
安康年和霍斯廷下车后,在工作人员带领下进入吊唁大厅。
去世的研究人员与战士连遗骸也没有,现场的鲜花与翠柏中央只有一个个整齐摆放的小盒子,里面是一捧泥土和几块勋章。
家属们的哭声喊声在整个大厅里回荡,霍斯廷捧着一束悼念的鲜花,目光却穿透这死气沉沉的点吊唁场,透过玻璃看向远处的天空。
大雁南飞,在空中回旋徘徊,乌云蔽日,一场大雨又即将来临。
他心想,她没有带伞,好多天的大雨,她躲到哪儿去呢?
她那么犟的人,会不会淋着雨回来?
送别仪式结束,安康年开车送他到十字路口,在临时停车点停车,嘱咐他:“最迟一天。”
“明白的,谢了。”
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修长笔挺,他走下车,在十字路口站了好一会儿。
来往车水马龙,所有人都依然过着自己的生活,地球依然在旋转。
他却找不到他的那个世界。
他没有回头,选了一个方向,就朝着那走了下去。
乘船进岛,远远看去就能看见岛上的山坡已经快被夷为平地,原本陡峭的山失掉了半边的山坡,泥石垮塌,混乱堆积。
原本鲜有人烟的丛林里已经被开出一条可容大型工程车驶过的地面,施工队已经离开了现场。
霍斯廷乘坐轮渡抵达对岸,船家因为他的特别多看了他几眼,见他走上岸,没有走大路,而是远离码头,选了一处丛林进去,摇了摇头。
船家没有放在心上,在所有人都下船后,他又重新启动,将船再开回去。
霍斯廷换了一身衣服,一件冲锋衣,一个负重背包,满满当当的行囊也没有让他变得臃肿狼狈,他在丛林中疾行,成群的树木、蜿蜒的树枝、丛生的灌木没有成为障碍物,在他脚下,一切都成为了指路标志,每当无法确认方向时,他抬头看看四周的植物,便又能选择一个方向走下去。
他的终点很简单,在找一个有她的地方。
他的确没有任何人的悲痛,他的神色说得上淡漠。迄今为止,他也没有因为这样一个消息而流过半滴眼泪。
像是没有什么能压垮他。
可他的身体毕竟是肉/体,超负荷运动后停一会儿,拿出一瓶营养液喝下,几分钟后继续往前跋涉。
丛林的野物窥伺着他,满心疑惑这个人的胆大,树枝飒飒,在这丛林里交织出寂寞与热闹的动静。
几个小时后,他站在了塌方的地面上,脚下的泥土松软,远处还可见挖掘机在工作,他弯腰捞了一把脚下的泥土,没有丁点儿紧致,可见这片土地遭受过一次怎样的巨大摧毁。
他拿出一个巴掌大的仪器盘打开,将松软的泥土洒在测试器上,上面数值显示的辐射强度还不够大,他又继续往里走,脚步被泥土吸住,旁边倾泻半边的山体时不时还有泥沙哗啦啦地往下掉,他没有丝毫的畏惧,一次又一次重复着弯腰检测往前走的过程。
忽然,脚下踩到了一块硬物,他蹲下身,戴上手套,用手将那块硬物抠出来,已经看不出是一块什么的,烧焦的半边还剩下一点显示盘,大概是一个什么仪器,没有什么作用了,他随手又扔到了一边,接着继续往前走。
他身后有一串漫长的足迹,深深地留在这片垮塌的土地上,他三步一弯腰,一点一点地搜寻着和她有关的痕迹,直到天际暗下,连施工的抢险队都已经撤回休息,辽阔的塌陷之地还有一束灯光照着方寸之地,在找着他的爱人。
他是智能人,一切的情绪不过是仿真的模拟,他没有自己的情绪,也没有自己的感情,她不爱他是对的,他永远无法像人类那样,为她大喜大悲,为她痛彻心扉。
他唯一明确的,是他要接她回家,如果不能带她回家,他也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她是他的自我设定,是他的第一要义。
第一,他是徐夏宁的。
第二,他是霍斯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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