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荑睡醒时,其他五人已经用完早饭,或看书或下棋,并不在屋内,只有燕衡坐在脚榻上,背靠着床沿,等着她睡醒。

    看着眼前宽大背影,她心中微动,翻了个身朝向外侧。

    她甫一动,发出窸窣动静,燕衡立马回头。

    他握住她伸出来的手,试了试温热与否,不凉,他这才放下心来。

    低声问她:“还要再睡会儿吗?”

    她摇头,睡饱了。

    “那我照顾你洗漱,然后给你端吃的来好不好?”

    他声线太温柔,芜荑往外动了动,亲昵环住他放在床上的胳膊,“不想让你走。”

    她刚睡醒,声音含糊软糯,整个人慵懒娇娇,燕衡摸了摸她的头,“那你想吃东西了,我再照顾你洗漱。”

    “要不要我把蛋拿过来你看看?”

    芜荑瞬间反应过来,对奥,她还有个蛋,她生的。

    她点点头,松开他的胳膊,燕衡过去拎了竹篮过来。

    柔软小被中,那颗蛋窝在里面,虽然没有反应,芜荑心软得一塌糊涂。

    伸手摸着,她问:“这得多久出来啊?”

    燕衡沉吟思索,道:“也就二十来天,很快。”

    芜荑眼中若有所思,‘喔’一声,指尖在蛋壳上轻划着。

    用过早饭后,芜荑将他们叫了来,齐聚桌边,以讲故事方式,把梦境编了个说法给他们。

    故事寻常,就是人间会有的烂俗话本子,但无声眼神交汇间,是令人发指的默契,除芜荑外的五人,却明白了这个故事的隐喻。

    三个兄弟,便是五神,打下家业的不仁父亲,便是天道。

    汤邶君道:“你把我们叫来,就是为了讲这么个故事?”

    芜荑眨着眼,“嗯。”

    遐南君适时出声,“我看你这儿也没什么大事了,这段时间我们的事情也耽搁了不少,就先回去了。”

    芜荑:“好。”

    大儿有了孩子后,就是父亲麻木不仁的开始,也就是说,就这几天了。

    芜荑在四神离开后,便与燕衡施了法术,无限期延长蛋的破壳之日,由燕衡放到魔族偷偷养着。

    之后,芜荑先去芜荑宫走了一趟,露露脸顺便处理些事务。

    引起人间巨变的战争,发生在芜荑生产后的第六天。

    受天道邪念操纵,人间百姓受自身利益驱使,为官受权势驱使,天子不顾国乱耽于享乐,即使换了几朝天子,也并没有任何起色。

    当时人间五国鼎立,各自内部皆有不同程度的哗变,边境又莫名开展,内忧外患之际,朝臣倾轧、世家矛盾迭生。

    骤然的苛税重赋压的百姓喘不过来气,偏富商借机敛财,同时,仙族作为一定程度上的人族庇护,开始放弃这片土地,任由发展,天灾便不断降临,与人祸“相辅相成”。

    一时间,安稳生活被打破,未受沉重打击的隔岸观火,温饱都成问题的怨声载道。

    凡间有句话,叫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天灾人祸的重压之下,社会退化,文明制度体系一度崩溃,甚至于易子而食时有发生,道德底线一再拉低直至近乎消亡。

    五神重新聚在一起,是某位仙君的寿辰,本是没必要参与的,但这是眼下最合适相见的机会。

    在宴会上,那位仙君满面春风,骄傲得不行,五神在这人声喧嚣中,目光相触,彼此间心照不宣。

    果然如梦境所言,天道分别到五人处挑拨离间。

    宴席后,五神在众目睽睽下,一起离开。

    云海之上,芜荑拿出了自己的那根法器玉簪,细细抠弄着上面的裂缝。

    遐南君撇眼瞧见了,阴阳怪气地问:“怎么?突发奇想想要修好它?”

    “嗯。”芜荑点头。

    “可它需要多少灵力你知道吗?!”遐南君忍不住惊诧,觉着她真是疯了。

    芜荑头也没抬,指甲扣着裂缝上的凹凸不平,不耐烦嘟囔道:“这你就别管了,又不关你什么事儿,没事瞎操什么心。”

    说罢,腾云走了。

    遐南君左右看看另几个,伸手指着她的背影:“她又发什么疯?”

    汤邶君在一旁翻个白眼,不屑道:“你管她呢。”

    和他们故意顶撞完,芜荑回了芜荑宫。暗示完自己的办法,他们有他们要做的事儿,芜荑首先要做的,就是修好这把玉簪。

    而最好的方法,就是以肉身为载体,以血肉灵力填充。

    燕衡来找她的时候,是在芜荑观察完先前挑中做备选的那人的品性之后,她正气恼无奈,无奈自己居然有看走了眼的一天。

    听到归云来通禀的时候,她有瞬间恍惚,两人已经有一阵没见了。

    见到他的身影后,她浑身疲惫烦闷尽消,在主殿的房门关上后,她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抱住。

    闷闷道:“你怎么来了?”

    燕衡摸着她的头发:“想你了,就来看看你。怎么样,这段时间还好吗?”

    “好什么呀。”芜荑抱怨着,松开胳膊,拉着他的手走向书房,“我之前不是有个法器,它坏了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趁手的了,所以我想修好它。”

    说着,芜荑拿了出来,放到两人之间,给燕衡看。

    他们尊神的事儿,燕衡知道的不少,其中也包括这玉簪上的那一点红。

    他看向芜荑的眼睛,精致漂亮,那样的亮,他倏地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五神诞生时,天道曾赋予他们一道诛天灭神阵,威如此名。

    天地伊始,灵恶混沌,很难保证没有歪门邪道的意外诞生,若是安定天下中遇见穷凶极恶之徒,为保四海安稳,必要时可玉石俱焚。

    诸天灭神阵,便是达成这个万不得已的目的的法子。

    如今,这道阵,可能就要用在天道的身上了。

    可天道是意念,是虚无,根本无法掌控,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它附身,然后框住它。

    而芜荑,就是这个最好的身体。

    当初她一时心软,将自己护身用的一块心头血肉剥了下来赐予玉簪,供它开灵化身。

    她和这块血肉的关系,如今就像原本一个没有缺口的空心罐子被开了盖,只要这块血肉收回来,天道一旦放下戒备附身到她体内,便可将天道封在里面不得出。

    但所有的基础,是要这块血肉回来,可如今,玉簪已损。

    燕衡抿唇:“这事儿……很难?”

    芜荑黯然点头,“这对一个人的品性考验太大了。”

    修仙骨这个过程,会很苦,毫不夸张的说,能够坚持的少之又少。另外,届时如何劝说他放弃自己仙骨,又需要看他的品性如何。

    品性一次,变幻莫测。

    成了仙,心境会发生很大变化,他是否能保持初心不改,是否能够坦然面对好不容易得来的仙骨失去,都是不可预料的。

    可这样的完人,太少太少了,世人皆有私心,哪怕光风霁月的人,心底里也会有属于自己的一处地方,不许任何人撼动占有。

    所以她苦于寻找这个人。

    见她如此困顿纠结,燕衡半开玩笑半认真道:“那你觉着我怎么样?”

    “不怎么样。”芜荑想也未想,斩钉截铁否决他。

    燕衡笑一声,问:“为什么?”

    芜荑上身拉开与他的距离,眯着眼仔细瞧他,他的语气不似作假,但这个笑总感觉是明知故问。

    “别跟我装傻充愣。”她皱眉,手握拳轻打了他一下。

    燕衡他是魔族,以恶气修炼,说句不好听的,他的骨子里早就浸淫了卑劣,魔族众人之所以看起来正常,也不过是他们尽力克制的表象。

    尤其他修为深厚,元神里的天性是改不了的。

    元神投胎,且不说化作凡人之后能否性格正常;因为自带邪祟,就是寿数都不一定,如何能够等待她带他上来。

    毕竟凡是性格品性不好的、身体虚弱的都需要抹杀掉重来的话,再加上胎死腹中的,这样一次又一次,对原生的伤害太大了,不亚于真正修仙骨所带来的的身体之痛。

    她绝对不允许。

    燕衡瞧她真有点生气了,凑近,拥住她,小声在她耳边。

    “我从来都不曾有多爱过这些人,本身也没有那么伟大,只是,现在为他们苦苦忙碌的人是你,而你是我藏在心尖上的人,我不想看到你无力的样子。”

    他感受到呼在脖颈间的呼吸有些粗重,自己肩膀的衣服也有一点点湿润,抬起手摸着她的头,叮嘱她。

    “你就把我当成一个普通人,相信我不会让你失败的,嗯?”

    芜荑用力摇着头,努力让自己声音稳定下来:“可我是为了见到另外一个男人,你就这么大方吗?”

    “怎么会呢?”燕衡声音依旧温柔,只是有着不可掩藏的颤抖:“我恨不得把你藏起来,谁也不让你见,什么都不让你做,但我知道,那样的你就不再是你了。”

    因为我知道,你的生命中,不只有风花雪月,亦有比自己生命还沉重的东西,时时背负。

    燕衡徐徐道:“你将我当做一个陌生人来看,这样还会觉着我辛苦吗?”

    芜荑依旧坚定,鼻尖眼眶哭的通红,声音含糊:“可你若是陌生人,我压根不会将你考虑在内。”

    燕衡被她逗笑,用拇指擦掉她眼角的泪珠,继续和她商量:“那你就当我是体验一次你生产时的苦楚。”

    这倒是挺打动她的。

    芜荑吸吸鼻子,不说剖开肚子什么感觉,就是没剖的时候,那也不好受。

    她的表情松动,燕衡趁机道:“再怎么说我也是获益的,付出点代价我反而心安,你要是实在心疼我,以后好好弥补我就好。”

    说到弥补,她的心里倏地空了一块,但努力控制面上无恙,顺势松口,点头:“好,那就听你的。”

    燕衡终于长舒口气,握紧她的手,语气轻快:“我以元神游历凡间,大人可一定要寻到我啊。”

    他说的像是去游玩一样,芜荑使劲点头,肯定道:“好。”

    燕衡临走前,芜荑拉住他的衣袖,对他说:“芜荑会永远相信燕衡。”

    燕衡笑:“芜荑可以永远相信燕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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