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萧恒第二天清早就被太子叫去议事,到傍晚时,忽然想起来昨晚答应帮白盛处理官司,将衙门的人叫来一问,才知事情已经了了。
原是被打的那家公子,亲自跑到衙门里承认自己言辞侮辱在先,且身上的伤都是自己不小心摔出来的,与旁人无关。
既然苦主都来替他澄清了,衙门自然没有再拘着人的道理,接着就将人放了,也没留存案底。
因为晚上还有个很重要的酒局,封萧恒很快将这件事抛诸脑后。
檀院,裴妍派去打听的人回来说,白盛早就被从衙门放出来了,具体细节却一概不知。
她知道封萧恒如今位高权重,办这件事对他而言并不难。
只是心里有些疑惑,他怎么会突然转了性子,这般积极的去帮裴家军的人。
琴心担忧了一夜,终于松了口气,替封萧恒说好话道:“奴婢就说,大人心里是有夫人的吧。”
裴妍只当他是为了不让自己去公主府,其余的并未多想。
两天后,收到怀桑大师托人送来的礼物,一枚淡紫色的平安符,跟一本大师手抄的经书。
刚成亲那几年,裴妍很喜欢抄经,也常去寺庙里参加各种法会,为家人诵经超度。
近几年对身边许多事都看开了,反而关注佛法关注得少了。
她日常更在意的,是今天穿什么衣服,折腾什么好吃的,又或者看到一本有意思的好书,可以打发好几日的无聊。
人生在世,若不执着于那些本就不属自己的东西,也能安安稳稳过好每一天。
一天傍晚,琴心过来禀报说,白盛前来求见。
这个月天气更加寒冷,屋外刮着凛冽的北风,裴妍让她将白盛带到旁边暖阁去,自己换了身会客穿的盘云窄袄,从主屋侧门进入暖阁。
入眼所及是个肤色格外白皙的少年,身材修长匀称,就是身板太单薄了些,裴妍觉得,男孩子还是要养得壮实些好。
“月前收到夫人寄来的银两和过冬衣物,就想来道谢,知道夫人什么也不缺,只得将去年埋的青梅酒拿了两坛来,夫人若是喜欢这个味道,下次我再给夫人带。”
说罢,他看向正摆在旁边桌上的两坛酒。
“好香呢,夫人要不现在就尝尝?”琴心满脸期待看着裴妍,见她点了点头,高兴的将盖子打开,浅浅倒了一杯出来。
一股淡淡梅子酒香充盈室内,裴妍尝了口,觉得味甘中又带着点酸,是她喜欢的口味。
她放下酒杯,想起之前那桩官司,面色严肃道:“白盛,你今年已经满十七岁,也是读书人,当知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的道理。”
白盛猛然抬头,本就白的肤色变得更无血色,目光里一片黯淡无光。
裴妍心想,他没有娘亲教导,父亲又常年卧病在床,难免会意气用事,这次自己若不狠狠教训他一顿,将来遇到同样的事,他还要再栽跟头。
遂板起脸,语气严厉道:“虽说是对方有错在先,可你也不该随便动手打人,这次走运没事,但若是真留了案底,明年你还参不参加春闱了。”
白盛眼神先是有些茫然,接着垂眸一声不吭,听裴妍继续教训道:“嘴长在别人身上,你以后但凡听见自己不爱听的话,难道都要动手不成,万一下次碰到个比你厉害的,将你打成重伤又该怎么办。”
白盛确信书院里那些人都不是自己的对手,只是想到不能参加春闱,便浑身如坠冰窖。
他性格内敛,不知该怎么说才能让对方相信自己是真知道错了,想了想,跪下给裴妍恭恭敬敬磕了个头,道:“夫人教训得是,白盛不会再犯了。”
见他承认错误态度良好,裴妍心里松了口气,抬手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
像这样摆出长辈的架势教训人的事,她还是第一次做,之前还担心白盛年少气盛听不进劝告,现在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裴妍喝了口青梅酒,又好言好语安抚了他两句,吩咐琴心留下给他拿些吃的,便起身回了屋。
青梅酒滋味甘洌爽口,晚饭后她又多喝了两杯,夜晚一觉睡得极沉。
快到中午时被琴心叫起来,提醒她今晚太子府举办满月宴,大人传话来说傍晚过来接她。
裴妍轻轻锤了下额头,有些娇气的抱怨:“怎么又是满月宴,他们到底生几个了。”
琴心赔笑道:“听说这次是五小姐呢。”
太子春风得意,到哪儿都是众星捧月,唯独子嗣上有些艰难,至今都没生出个儿子来。
只是每次出席这种场合,那些贵妇都要拉着夫人唠叨半天,催怎么还不生孩子云云,琴心在旁边干站着都觉得尴尬。
生孩子这种事,哪里是夫人想生就生得出的,大人他不配合有什么办法。
裴妍让人给她化了稍浓一些的妆容,这样可以中和她天生过于温柔的气质,又往盘云髻上插了支珠凤步摇,龙眼大的珍珠发出温润光泽,与两只南珠耳坠子映衬,显得她整个人富贵典雅。
为表喜庆,还特意挑了件绯色印花小立领长袄,梳妆停当后便歪靠在乌木躺椅上打盹。
小厮来报信说大人马车已经回府了,裴妍轻轻打了个呵欠,接过琴心递来的玲珑手炉往外走。
封萧恒刚从马车上下来,以为还要等一会儿,准备活动活动筋骨,便看见盛装打扮后的裴妍出现在眼前。
纵使每次都有心理准备,仍不禁觉得眼前一亮。
别的事平平无奇,在穿衣打扮这方面,她倒是挺用心。
“走吧。”封萧恒移开目光,转身上了马车。
“夫人,慢点儿。”琴心扶裴妍上了马车,忍不住吐槽大人也太不温柔了。
太子府门前一片喧嚣,马车从东街排到西街,前来恭贺的人几乎要将门槛踏破。
前厅里迎来送往的人一波接着一波,身份贵重的客人则安置在东面的暖厅里。
里头分别坐着大周朝的三位皇子——
张贵妃的独子宁霄、清河王宁致远,以及这些年驻守西北,前日才抵达京城的宸王。
张贵妃和先皇后同出自陈家,按说宁霄应和太子爷关系密切些,可他对于这个比自己大二十岁的兄长始终敬畏居多,反而跟二皇兄宁致远关系亲近。
延庆是中原的腹地,皇帝愿将其赐给自己最小的儿子做封地,足见其对张贵妃的宠爱。
宁宸澜十三岁便离京去了西北,与兄弟之间感情都很淡漠,此刻坐在内厅上首,听宁霄兴致勃勃讲述在延庆的见闻,面色沉定如水。
区别于宁霄身上那种专属于天家子弟的傲气,生母身份低微的宁致远性情淡泊,大部分时候都在仔细聆听别人说话,偶尔插上几句,表现出恰到好处的体贴。
宁霄对太子是敬畏之情,对宁宸澜则是明显的惧怕。
母妃一直告诫他,不许跟宸王结交,否则会惹太子哥哥不喜,以后就没办法长留京都了。
而且三皇兄比自己高大健壮那么多,看起来又严肃又凶,宁霄偷偷瞧了几眼,不禁又有些羡慕。
算起来,宸王只比自己大了三岁,却显得有气场多了,单单坐在那儿,就有种不容人忽视的威仪。
这种不怒自威的气度,除了父皇,宁霄就只在太子身上看到过。
难怪听母妃说,因为有些老臣们开始偏向宸王,太子最近很是不满。
想想也是,像他这般本身有能力和手腕,又有兵权在手的嫡皇子,如何不令人忌惮。
“三弟,快开席了,我们一道过去吧。”宁致远面带微笑,走过来邀请宁尘澜。
“二哥请。”宁宸澜站起身,侧身让宁致远走在前面。
三人走过一条抄手游廊,穿过小花厅时,宁宸澜听见窗户外面传来女眷的说话声,脚步生生顿住。
窗纱外朦朦胧胧透出个窈窕的身影,他只肖看一眼,便认出来是在普济寺的那个女子。
“没想到糕点里会有花生,现在脸上已经起了小疹子……”裴妍正常说话时,声音就很绵软,此刻带有微微的抱怨情绪,如花汁飘溢,掐着人心肺上最脆弱的一点。
封萧恒定定望着眼前蒙着面纱的女子,对方前额上确实有几点红印子微微冒出,显得可怜又可爱,正目光懊丧的看着自己,仿佛为吃错东西后悔不迭。
“回去后擦点药。”封萧恒有些生硬的叮嘱了句,转过身:“下次注意些,别再出丑。”
“哦。”裴妍心里一轻,只要能不继续留在这儿听那些贵妇催她生子,管对方怎么想。
“那我先回家啦。”她朝琴心使了个眼色,语气里透出微微的放松。
封萧恒急着回宴会厅,因此没看见女子离去的脚步轻快,透出些急不可耐的意思。
见宁宸澜未跟上来,宁霄和宁致远亦停住脚步,循着他的目光看去。
“走吧,太子该等急了。”他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往前走。
宁霄想起刚才那抹倩影,神情有些玩味:“是封大人的娇妻吧,裴家那个有名的江南美人。”
“四弟,不可妄议人家的家眷。”宁致远朝他投去不赞同的目光,余光暗暗留意宸王面色。
宁宸澜容色冷俊,与之前似没什么不同。
他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何感觉,好像这件事在情理之中,却又让他心里感到空落落的。
连续三日在厢房里弹琴的人是她,在暗道中小心翼翼扯着自己衣角下山的是她,之后急于撇清关系,毫不犹豫离去的人也是她。
原来她是裴妍,裴沉生前曾经提到过多次的宝贝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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