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她单只是谁的夫人,宁宸澜也能将其当作个普通妇人,不会生出多余的心思。

    可她是裴妍,宁宸澜面对裴家人,总会不由自主感觉到愧疚。

    曾经在军中,听裴沉说过些关于他妹妹的事。

    说她外表看上去柔弱乖巧,实则是个爱折腾的小机灵鬼,性子既顽皮又娇气,还特别爱哭。

    裴沉还说,他妹妹不习惯北方的气候,将来打算在江南挑个富庶人家,让她再嫁回去算了。

    宁宸澜想起那几日在普济寺厢房里,她就算弹琴弹得指尖都发麻了,也不会主动喊停。

    后来撞到脚也只是忍着,还跟他走那么远的路。

    或许她娇气的那面,只会在特定之人面前表现出来。

    就像她刚才跟封萧恒说话,和在自己面前就是截然不同的模样。

    也难怪那日太子带人前来,她会那般惊慌失措。

    宁宸澜没在宴席上逗留多久,跟太子敬了杯酒之后,就先行离开了。

    他这次已有五年没有回京,玄武大街上的风貌发生了很大变化,比以前热闹了很多,晚上到处都是灯火通明。

    之前偶然发现佩剑手柄上镶嵌的宝石有些松动,白天送到玉石铺子里重新加固,这时正好可以去取回。

    老板将他带至贵宾区休息,便派人去取剑来。

    此时店铺里并不止他一个客人,贵宾区由屏风隔开,对面传来两名女子的说话声。

    宁宸澜分辨出其中一人嗓音,不禁皱起眉头。

    竟然是她——

    不是说吃花生过敏了吗,怎么还不回府,反而在外面乱晃。

    “夫人,以后还是别用这种花汁了,真的特别难擦,明天早上起来都还会有红印呢。”琴心看着裴妍额上的红点,忧心忡忡道。

    裴妍打量着眼前一堆最新款的首饰,并不十分满意,意兴阑珊道:“擦不掉就不擦吧,反正明天不出门。”

    “不过那位也真是过分,明知道您不能吃花生,还把那盘酥酪往您面前推,幸好您没吃,不然该真的过敏了。”

    琴心口中的‘那位’是平伯侯家的嫡次女,眼高于顶,经常在公开场合跟裴妍争锋相对。

    “活像欠了她似的。”琴心不满的嘟囔。

    “算了,咱们现在不是很好吗。”裴妍不甚在意的笑了笑,闲闲的品了口花茶。

    这么被人看成眼中钉,确实挺麻烦的,她也不是真的傻子,自然知道对方这样做的缘由。

    去年有次宴饮,她亲眼看见向来不苟言笑的封萧恒,与何清苑相谈甚欢。

    头一次看见封萧恒对女子露出这样的表情,当时确实挺诧异的。

    京中有许多人背地里说,自己只是一介孤女,身后什么靠山也没有,根本配不上封萧恒。

    裴妍从来不会妄自菲薄,但因为之前那些事,对封萧恒的心思,早已一点点冷却下来,最后化为一滩灰烬。

    这桩赐婚就像是枷锁,不光限制了他,也套住了自己。

    感觉屏风那头来了人,她对琴心作出个噤声的手势,不许她再乱说话。

    掌柜的端着放首饰的托盘过来,俯身恭敬道:“这枚璎珞项圈是按您的图纸设计打造,夫人看看是否满意。”

    “中间这颗宝石看着不太相称。”裴妍佩戴的全套头面,都是自己画图纸了让珠宝行照着订制的,整个京都都没有第二件。

    倒是有很多贵妇专门找上门来,要仿照她的款式做,但各人气质不同,只能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掌柜的眼珠一转,奉承说:“夫人拿来的这颗蓝宝石,已经是宝石中的极品,只是和旁边的小粉晶颜色不太搭配,小人觉得,还是换成红宝石为好。”

    裴妍随口说道:“朱雀卵倒是合适。”

    “若是能换成朱雀卵,自然就完美了。”掌柜的突然想起,先前倒是有位客人拿朱雀卵镶在剑柄上,那颗的成色堪称顶级,世间罕有。

    “罢了,先搁这儿吧,等我找到合适的宝石再说。”裴妍喜欢折腾这些东西,但也没有太多执念。

    眼看时间不早,她便带着琴心回府了。

    宁宸澜听着她们主仆远去的脚步声,情绪不禁有些复杂。

    裴沉说的没错,她的乖顺只是做给外人看。

    比起她假装过敏骗人,此时他更关心的是,那个故意给她吃含有花生酥酪之人是谁,动机又是什么。

    最后,他目光落在伙计给他取来的龙吟上,伸手缓缓抚摸着剑柄。

    在正中心的位置,一颗温润水泽的红宝石静静蚕卧。

    好不容易嵌好的宝石,此刻又被客人要求取下,掌柜的不由一头雾水。

    在听完宁宸澜的要求后,面色复杂道:“客官若是想用这个讨好美人,怕是要失望了,小人斗胆说一句,那位姑娘其实是——”

    “璎珞做好之后,给她送去,其余的不必多说。”他只庆幸自己剑上这颗宝石还算大,能留给匠人足够的空间打磨。

    取了宝石,他刚从店铺里走出,就碰上祈玉旒和钟珏二人。

    祈玉旒心细如发,一眼看见他光秃了的剑炳,蹙了蹙眉,却忍住什么也没说。

    后来去祈玉旒的私房茶楼里小坐,宁宸澜将佩剑往桌上一放,钟珏便诧异道:“殿下,您剑上那颗能闪瞎人眼的朱雀卵呢,可别告诉我是丢了。”

    “太过浮夸,取了。”宁宸澜脸色略不自在,喝了口茶,转移话题道:“方才在太子府,你们可有遇见封萧恒。”

    祈玉旒答道:“太子为人狡猾,安排的包间都有所讲究,下官并未同他一桌。”

    钟珏突然想起来什么,满脸不忿道:“说到包间我就来气,那太子妃也不知安的什么心,竟把平伯侯家嫡次女跟裴……跟封夫人安排到一桌。”

    祈玉旒从不关心这些八卦事,将两只衣袖卷起,一套泡茶的动作行云流水。

    宁宸澜面上若无其事看了他一眼,语气散漫道:“怎么说。”

    祈玉旒闻言手抖了下,有些惊讶的看向宸王。

    钟珏此时也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问道:“殿下,您该不会都知道了——”

    宁宸澜一向对这些事不感兴趣,这次却主动问起,只可能是知道了裴妍就是替他弹琴治疗之人。

    “莫非你还想过瞒着本王。”宁宸澜脸色沉下,心中忽然有些憋闷。

    钟珏无奈道:“殿下一直没问,我也不敢说。”

    被这么一打岔,他有些不敢继续之前的话题了。

    宁宸澜往后靠在椅背上,目色晦暗不明,整个气场都变得冷峻逼人。

    钟珏不懂宸王殿下为何会突然生气,感受到对方身上沉沉的压迫感,一直不停的拿手绢擦汗。

    祈玉旒轻咳了声,给他们一人倒了杯茶,淡淡说道:“你刚才说太子妃不安好心,是怎么回事。”

    钟珏有些犹豫的看了宸王一眼,见他面色如常,才接着道:“祈兄你这些年都在京都,又娶了顺德公主这位风云人物,怎么连这些最基本的八卦都不知道。”

    他冷笑一声:“平伯侯那个老家伙就是太子跟封萧恒座下一条老狗,何清苑这些年一直未嫁,就是因为封萧恒,她嫉妒裴妍,不管走到哪儿都要跟她过不去,这次竟夸张到在裴妍吃的糕点里做手脚,害得她全身过敏,真是可恶!”

    “平伯侯,何厚。”宁宸澜想起京中确有这一号人,袭爵已经过了两代,嫡子还是个纨绔。

    “是啊,何清苑一有机会就往封萧恒跟前贴,那狗官也是不要脸,听说前段日子,还有人撞见他们二人在茶楼里喝茶。”钟珏虽才回京,消息却非同一般的灵通,又道:“几年前就听我姐姐说,封萧恒为了取信太子,待裴家妹妹十分不好。”

    宁宸澜捏着茶杯的手忍不住用力,骨瓷杯身已出现一道裂痕。

    他一直在照料裴家军遗部,以为能让逝去的人心安,却忘了照顾最应该照顾的人。

    想起最后那场战役中,裴沉似有感应,说万一他战死,让自己多多照拂幼妹。

    可是这些年,他都做了些什么啊!

    求母后将她接进宫中照顾之后,自己便离开了京都,对她再不闻不问。

    这一刻,心中悔愧之意几乎灭顶。

    “所以这十年,封萧恒待她不好?”宁宸澜好不容易才稳住,心中暗暗告诫自己,切不可再陷入疯魔。

    倘若自己再出事,今后她岂不是更加没了倚仗。

    钟珏叹息道:“都怪我,当初若不是我私底下拒绝了陛下的赐婚,她此时便是我的正妻,我定会好好待她,绝不让她难过。”

    钟珏说着说着,又是长吁短叹,又是感念岁月匆匆,许多事再也回不去了,竟没发现身边的宸王跟祈玉旒面色皆越来越凝重。

    喝茶终究不解意,最后三人又叫了几坛花雕酒,豪饮到天明,方抒出胸中一口闷气。

    接下来的日子,平伯候发现生活中处处透着诡异,许多巧合让他不停的倒霉,他怀疑是背后有人在整他,却又抓不住任何证据。

    首先是他本人在京中的各项生意都受到滞阻,赔了不少钱,再就是一双儿女双双出事。

    一向乖巧懂事的女儿竟然在皇后娘娘举办的宴会上跟人打了起来,出了丑名声有损不说,最后还被罚禁足抄书三个月。

    嫡子则因为赌博欠了一屁股债,债主拿着欠条上门来要钱时,平伯侯当场气得差点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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