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忽然传来了剑鸣,瑾宣猛地抬头一见朝这边疾速驰来的两道剑光,手心里顿时聚起一团内力往下压去。

    动千山忽然拔地而起,剑吟如浪,蓝色的潮水将沐春风整个儿裹了起来,瑾宣一掌压下如泥牛入海,只听秦筝厉喝一声:“徒弟,跑!”

    一道雪白的剑光皎皎如鹤,朝瑾宣的手劈下,沐春风伺机夺过动千山朝前一滚从瑾宣手底下逃出,他急喘了几声,“师父!”

    松间云鹤在瑾宣手上虚晃一枪,转身就挑起一旁的宣妃带上半空,扶着她的华锦冷不防一道剑光划过手侧,被惊出一身冷汗,脸色煞白,“说御剑就御剑,你能不能事先打个招呼!”

    “抱歉抱歉!”秦筝一手将应召而来的玄鹤唳天握在手里砍向瑾宣,幽蓝的剑身被那只铁手拷在掌心,她聚了几分真气在脚底不让自己后退,又伸出一掌迎上了瑾宣的另一手打散了他试图击落松间云鹤的内力,“徒弟,带着华锦快走!”

    沐春风忙不迭地拎起华锦站到了自己的剑上,但他不放心,虽然知道秦筝现在的境界难逢敌手,但瑾宣大监的功力太过深不可测,“师父,你没问题吧?”

    “赶紧把人送到,别让宣妃摔下去了!”秦筝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松间云鹤就带着宣妃远去了。

    华锦看着头皮一麻,那剑那么锋利,一个人挂在上面,会不会一不留神被切成三段?

    没等她细想,身下一动,沐春风已经指挥着动千山朝松间云鹤追了上去。

    瑾宣一脸晦暗地看向拦路的秦筝,“王妃好生不识趣。”

    秦筝扯了扯嘴,“不是我说,大监也多少有点不识趣了。”

    她提着沉重的玄鹤唳天在青灰的砖石上轻轻敲了敲,“难道现在大势已去这四个字写的还不够明显吗?”

    “王妃此言差矣。”瑾宣幽幽地看着她,“是非曲直,在这皇城之中,不到最后是没有定论的。”

    秦筝冷笑一声:“大监,你当天底下的人都是瞎子不成?”

    瑾宣双手拢在袖中,淡淡地回道:“王妃出自江湖,可能不太懂这宫中之事,在这里,黑的可以说成白的,白的可以说成黑的,就看嘴长在谁身上了。”

    宣妃身体里的蛊虫,可以是萧羽下的,也可以是萧瑟下的,一边是亲儿子,一边是三番两次偷偷潜入后宫的永安王一方,怎么看都是后者更可疑。

    萧羽和暗河的合作,最早是萧景瑕找上的,然后是萧崇,白王一方先理亏,最后萧羽把那些暗河杀手全部杀了交出尸体,说不定还能博个力挽狂澜的名声。

    至于暗河数次刺杀永安王的事,那是江湖里结的仇寻到天启来了,全部推到苏昌河身上,反正如今已是死无对证。

    “行,我懂了。”秦筝点了点头,她横剑在前,“手上功夫比不过人,全靠嘴皮子利索,搁在江湖里,这叫无赖。”

    “哼,无赖就无赖,萧羽打不过我家的,骂不过我家的,耍赖也耍不过我家的!”玄鹤唳天上的蓝色幽焰骤然熊熊燃烧了起来,“区区一个被宠坏的孩子,也就你们这群眼瞎的想让他当天子。”

    “天道都看不上他,也配当天子?!”秦筝一剑疾行刺向瑾宣的面门,“愚蠢!”

    瑾宣手中聚起了九成功力,他面对的是个小小年纪就已经半步神游的剑仙,他不会小觑,“王妃好剑,瑾宣若是江湖中人,怕是会因能与王妃比剑而感到荣幸。”

    “你才好贱!”玄鹤唳天裹挟了风雷之声,剑光如石破天惊,秦筝一身道袍隐入剑影,重重叠叠,虚实难辨。

    剑吟,雷鸣,风声,鹤唳,瑾宣所处的不是皇宫,而是一片墨色翻滚的九天云海,深蓝色的闪电从靠近的雷云中涌现,头顶和脚下陡现一只浑身裹着幽焰的玄鹤,怒火轰雷般的隆隆之声充斥着耳膜。

    瑾宣深吸了一口气,“剑境如斯,后生可畏。”

    话音刚落,惊雷与玄鹤齐动,朝这紫衣蟒袍的人袭来,天地浩瀚,他只不过是其中渺小的一点,如何能与天道相抗。

    瑾宣浑身的功力暴涨到极致,眼底划过一道鬼魅紫光,整个人的身体鼓吹了起来,他一掌劈散惊雷,整个人纵身一掠,朝天而起,一个错身握住玄鹤优雅纤长的脖颈,掌心顿时如同被利器划擦般涌出一道火光。

    铁丝细细钩织成的手套断了几层,玄鹤仰天长鸣,数不清的惊雷滚落,瑾宣背后掠起一道鸿影,利爪刮破了他的蟒袍带起一片血光,瑾宣眼底浮出一丝戾气,掌心收拢,手中的玄鹤忽而变成一柄锋利的幽蓝长剑,朝他的面门刺来。

    “区区天道之剑,王妃也未免太小看瑾宣。”瑾宣五指用力握住了玄鹤唳天的剑身,另一手双指并拢紧紧夹住锋利的剑尖,双方的内力在长剑上碰撞,长剑嗡颤,发出阵阵剑鸣。

    秦筝的小脸上写满了狠劲,舔了舔嫣红的唇,“剑回!”

    雪白的剑光划破长空,带着寒芒直刺瑾宣后背,他不得不错开身松手朝秦筝狠狠地打了一掌,避过了那道剑光,侧脸上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温热的液体从脸颊上滑落,他寒声道:“看来你是铁了心要在这里杀了我了。”

    秦筝重新聚起月白色的护体真气,脸色微微发白,她喘了几口气,“好狗不挡道,是你拦了我的路我才反过来拦你的。”

    瑾宣甩袖卷起了同样淌血的手心,“也罢,永安王还未正式娶妻,婚礼之前新娘换个人也是可以的。”

    “换人?”一个懒洋洋的嗓音插了进来,“我可没同意啊。”

    秦筝耳朵一竖,看见立在宫墙上的一道青色身影,眼角立刻荡开了笑,“你来啦!”

    萧瑟身后,密密麻麻的禁军早就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两尊大佛旁若无人的在宫墙内大打出手,哪一边他们都伤不起,只好在旁边默默看着。

    萧瑟落了地,伸手扶住了站在原地等他的小姑娘,偏头看向瑾宣,“大监几时抢了禁军巡视皇城的事务,不好好侍奉父皇,到处乱跑做什么?”

    瑾宣的衣衫有些狼狈,后背被撕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手心和脸上淌着血,本就看着阴沉的他现在显得格外阴戾,他还没开口就被萧瑟打断了。

    “父皇口谕,宣大监和阿筝觐见。”萧瑟笑眯眯地说着,堂而皇之地抱起了他的小姑娘,“大监可还能走?不能走的话让人抬一顶轿子来。”

    瑾宣压了压脸上翻滚的怒气,很快就恢复了云淡风轻,仿佛一身伤和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的事都不存在,他转过身,“不必。”

    萧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瑾宣在前面走出老远,秦筝埋在萧瑟的脖颈里闷咳了几声,他鼻子一皱,掌心按在她的后背上缓缓渡入自己的真气,另一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双腿无声地哄了哄。

    走到太安殿的时候,秦筝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了,萧瑟将她放下来,牵着她的手走进了太安殿。

    宣妃身上的麻药已经解了,正面无表情地坐在龙榻的床尾,似乎并没有显得和明德帝的关系有多亲近,甚至像是刻意保持着疏离一般。

    被请过来的兰月侯站在一边,华锦和沐春风依次站在他身后。明德帝仍旧靠在床头闭目不语的状态,明黄色的帐幔垂下,无人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连他是否已经睡去都未可知。

    兰月侯朝先后进门的三人瞥了一眼,见到瑾宣一身紫衣破烂翻卷的模样愣了一下,再看被萧瑟牵着的秦筝,倒是全须全尾的。

    瑾宣和国师被称为天子驾边的两大高手,早在多年前就已经入了半步神游,怎么现在看着好像没在这小姑娘手里讨到好?

    “父皇,儿臣回来了。”萧瑟在距离床帐还有十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他悄悄扯了扯秦筝的袖子,小姑娘跟着喊了一声。

    明德帝的呼吸有些粗重,“人都没事吧。”

    “无事。”萧瑟垂首答道。

    “长青已经叫人去传唤老二和老七了,再等一等吧。”

    白王府,萧崇挥退了传讯的探子,永安王进宫的事情已经传开了,秦筝和瑾宣在宫里大打出手也不是秘密,“老六这是要公开和老七撕破脸了。”

    蒙着白布的凌邵翰站在他的后方,“永安王手中掌握的是天启城的三教九流和江湖势力,朝堂上除了兰月侯外并无太大支援,他在这个时候和赤王撕破脸,并不是个好机会。”

    “老六不会打没有准备的仗,况且他现在……也无需旁人给他底气。”萧崇看到一身紫衣蟒袍的高大男子从前门方向来,心中意外,迈步上前微微行了一礼,“二师父。”

    “你或许已经知道萧楚河进宫的消息了。”掌册监瑾玉的神色并不轻松,“准备一下吧,陛下召你进宫。”

    “宫里可是还出了什么事?”萧崇微微皱眉。

    “具体的我不太清楚,只知道永安王妃挟持了宣妃娘娘,一路带去了太安殿,中途大监拦路,两人打了起来。”

    宣妃?

    赤王萧羽的生母,明德帝最宠爱的女子,秦筝居然把她给绑走了?

    萧崇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那个小道姑,看似乖巧实则是只张牙舞爪的小猫,挟持宠妃,的确也是她能干出来的事。

    赤王府,萧羽看着禁军将他的王府包围得水泄不通,脸色一青,他面前站着公事公办的黎长青,“黎统领这是何意?”

    “赤王殿下进宫走一趟就明白了。”黎长青抱拳行了一礼,“陛下没有发话之前,卑职只会命人围着王府,不会动王府中的一草一木,殿下安心进宫即可。”

    萧羽的心不住地往下沉,他比了个眼色给身后的管家,后者一个哆嗦连忙低下头去,萧羽冷哼一声,没胆识的东西!

    他一把推开了黎长青,拂袖朝外走去,“进宫就进宫!”

    管他龙潭虎穴,他萧羽还怕了不成?

    宫里,太安殿内,萧瑟并没有趁两个兄弟没来之前说太多的话,事实上,在华锦师徒带着宣妃到御驾面前之前,他也没说什么。

    经过琅琊王谋逆案之后,他不再是那个敢当众直言不讳的六皇子了,从当初的琅琊王谋逆案再到之前的琅琊兵变时揭露的真相,他明白了一个道理。

    他的这位父皇,其实未必不清楚事情的真相,所有的辩解在明德帝面前都是毫无作用的,即使父皇现在躺在床榻上重病缠身,也依旧掌握着诸位皇子和朝臣的一举一动,掌握着这个天下。

    只是萧瑟他想看看,父皇还能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什么时候。

    很快,白王萧崇就到了,赤王萧羽依旧是姗姗来迟的那个,如同他每一次出场。

    “其他人先出去吧,让孤和老七说说话,宣妃留下。”明德帝疲惫地叹了口气。

    众人相视一眼,萧瑟抿了抿唇,牵起秦筝的手就告退了,兰月侯带着华锦和沐春风紧接着走了出去,瑾宣看了萧羽一眼,转身离去。

    一行人站在太安殿门口,殿门紧闭,黎长青门神一样堵在门口,萧崇微微皱眉,“父皇这是何意?”

    太安殿的其他人都被赶了出来,明德帝精神欠佳,宣妃是赤王的生母,要是赤王这个时候有什么动作,很难说会有什么后果。

    萧瑟看了一眼殿门的方向,眼底划过一丝嘲弄,“训儿子自然是要关起门来训,让外人瞧见不好。”

    萧崇的眉皱得更紧了一些,外人?他们这些儿子,是外人吗?

    兰月侯沉声唤道:“楚河。”

    萧瑟耸了耸肩,低头去看靠在他身上的秦筝,小道姑蔫耷耷的,光靠着他不说话,他牵起她的手继续给她传渡内力,瞥了眼去换了身衣服回来的瑾宣,“大监的实力,可比当年的浊清公公要高上几分了。”

    瑾宣仍旧是双手拢在袖里,淡然道:“佛道双修,是王妃手下留情了。”

    明面上看着瑾宣确实比秦筝狼狈不少,但内里相较两人的伤都是半斤八两。要不是秦筝还练了一门心意气混元功,在内力修为上反而要被瑾宣比下去。

    秦筝冷哼一声,要不是当时她还要分神操控另一把剑,她一定在萧瑟来之前把这太监打趴下。

    后颈被人挠了挠,秦筝两眼一闭继续靠在萧瑟身上闭目养神,萧瑟给小姑娘顺了顺毛,状似无意地看向远方,实则心神全落在那扇门后。

    并非他想偷听明德帝和赤王说什么,而是他也确实担心萧羽那混球破罐破摔,在这太安殿里做出什么来。

    太安殿内,帐内的人咳嗽了几声,两个浑浊的字眼传来出来,“跪下。”

    萧羽看向床帐内躺着的人,一时有些不可置信。

    “跪下!”明德帝的声音陡然尖锐了起来,带着无尽的锋芒和压迫。

    帝王的威仪让萧羽本能地跪在了地上,头却仍旧抬着,“父皇,儿臣……”

    “羽儿,你这次做得太过分了。”明德帝的手攥紧了床单,枯瘦的手背上青筋凸显分外骇人,“太让孤失望了。”

    一句话几乎掏空了他的全部力气,明德帝靠在枕头上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坐在床尾的宣妃动了动手指,最终还是起身倒了杯温水递过去,掀开床帐后她恍然发现,多年未见,萧若瑾已经这般苍老了。

    明德帝哆嗦着唇抿了两口,偏头靠在枕上喘气。

    她垂眸,转过身去看跪在龙榻前的儿子,却仿佛第一次看清这个孩子一般,“羽儿,他们说你给我下了蛊毒,是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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