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羽表情微变,看着宣妃此刻淡漠的神情,心中神思百转,“母亲,是谁说的?我怎么可能伤你?我……”
啪!
一个耳光重重地打在了萧羽的脸上,宣妃看着他,心却在滴血,“羽儿,你是我的儿子,所以我信任你,结果你取走我的血去谋害自己的亲兄弟,然后又想给我下蛊,达到你不可告人的目的,羽儿,是谁把你教得这般心狠手辣?”
碍于明德帝在身后,宣妃没把某些话挑得太明白,明德帝对萧羽失望,她又何尝不是?亲耳听别人口中他们将萧羽形容成恶贯满盈的恶人,宣妃的脑海就像被人狠敲了一击。
这么多年她在景泰宫中闭门不出,到底造成了什么?
宣妃气极,手上用了几分力,萧羽被一巴掌打得偏过头去,口齿间顿时浮现了血腥气,他压下眼底的阴翳,“母妃,无据之言,你都不听儿子辩解几句的吗?”
“证据?”明德帝咳了几声,“崇儿和楚河就在外面,你觉得还需要什么证据?觉得他们不够?那再叫上月离?或是国师?又或者……孤叫瑾宣进来跟你一起跪着?”
萧羽心头发寒,他看着躺在龙榻上的人,俊美的容颜有片刻的扭曲,这就是帝王,几个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放在他眼里就像跳梁小丑。
他什么都知道,却始终没有戳破,直到今天,萧楚河进了宫!
萧、楚、河!
萧羽在心里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名字。
太安殿外,萧瑟仰头望着天,喃喃道:“不下雪,就不好看了。”
秦筝正拨弄着他环在自己腰上的手指,闻言同他一起抬头看天,疲惫的日光堪堪透过堆叠的云层,站在地上的人感觉不到温暖反而有种照进心里的凉。
她抠了抠萧瑟的手心,纤细的手指嵌入他的指间,十指相扣,“天启又不是华山,不可能一直下雪的。”
萧瑟垂眸问道:“你是喜欢山有四季,还是一直下雪的华山?”
“都行,不挑。”手指挠了挠他的手背,秦筝冲萧瑟眨了眨眼,有你在就好了呀。
萧瑟看明白了她的意思,唇角微微上扬,阳光忽然穿过云层的缝隙,聚焦在太安殿前格外的明亮,那一瞬这倒春寒的季节似乎都不再冷了。
四时皆欢喜,所得皆所愿,所失亦无碍。
而太安殿里的萧羽却无法感受这种暖意,他只觉得这世界可笑至极。
看明德帝,皇权争斗牺牲了他的弟弟,朝臣离了心,文不成武不就,几个儿子争来争去,绞尽脑汁的算计,在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仿佛小打小闹。
明德帝看重的是他在位时的权力,父子亲情,兄弟手足,都是其次。
看宣妃,嫁了两个人,生了两个儿子,却要他认叶鼎之的儿子做兄弟,他堂堂帝王之子,母亲一边顶着宠妃的名头一边给他父皇戴上一顶人尽皆知的绿帽子,甚至为了她想要的自由将他丢在宫里。
宣妃的心在宫外,在江湖,她心心念念的儿子,是她和所爱之人生的儿子,不是他这个能给她带来泼天富贵的皇子。
萧羽的唇嗫嚅着,低垂的眼帘盖住了他眼底疯狂变换的目光,“我现在这样,不都是拜你们所赐么……”
因为宣妃的去而复返,他从小就被其他兄弟非议。
因为明德帝的纵容,他做事愈发肆无忌惮。
“羽儿……”宣妃见他垂头跪在地上,心口钝痛的同时更是涌出了无尽的愧疚。叶鼎之死了以后她心灰意冷,将自己关在景泰宫里,若是这些年她愿意走出宫门多了解一些外面发生的事,或许她的儿子就不会变成这样了,“只要你认错……”
“母妃,你是在景泰宫里待得太久了,怎么变得这般天真?”萧羽抬起头来,眼底的疯狂之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仿佛能将一切蚕食殆尽的深渊,他语气凉凉地回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母妃想要阻止我,已经晚了。”
明德帝怒咳了几声,“放肆!”
萧羽却当着两人的面径直站起了身,“或许我赢不了,但是我不会让别人赢。”
赤王府里,距离赤王进宫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赤王府的管家哆哆嗦嗦地走在僻静的园径上,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并不好闻的腥臭味,转过几座假山,面前出现了一间石室。
离得近了,似乎能听到一两声幽魂的呜咽。
管家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艰难地迈腿上前,推开了石室的机关,里面露出一条通往地下的石阶,门一开,空气里的腥臭味愈发浓重了。
石室里面的光线十分昏暗,墙壁上的油灯早已燃尽了,管家摸出一个火折子一步一步小心谨慎地走下石阶,那含糊不清的呜咽声仿佛就在耳畔,分不清是哪里传来的哐当一声,吓得他脚下踩空整个人摔了下去。
扑通!他的头撞在了一排铁栏前,脑门上立刻流下了一道血痕,一只枯瘦的手隔着铁栏朝他伸了过来,他惊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向后退去,周围的嗡嗡声立刻喧闹了起来,他一退撞到了后方的铁栏,四五只收立刻抓住了他的肩膀和四肢。
他控制不住地尖叫了起来,一道凌厉的寒风划过他的身侧,伴随着皮肉撕裂的声音,几只断手带着淋淋的血水掉在了他身边,“啊——!!”
“叫什么叫,吵死了!”黑暗中又是一道劲风朝他劈了过来,直接敲在了他的脖颈上将他打晕了过去。
火折子的光芒一晃,照亮了一张清冷美艳的面容,白色的发丝镀上了一抹暖黄,却并不能融化她周身的冰霜。
石阶的入口处传来一声问询:“姬雪,下面情况怎么样?”
姬雪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摸出一根照明用的烟火点燃,朝前方扔了出去,随着暗红色的光芒朝前方的黑暗飞速滑过,通道两侧的光景逐一出现在姬雪眼中。
这条通道很长,很深,仿佛有数十个巨大的牢房,似乎是闻到了生人的气息,无数姿态扭曲身形诡异的“人”紧紧地靠在铁栏上,青黑的手臂朝前摸抓着。
粗粗一估计,怕是有上千人。
更可怕的是,刚刚被打晕的管家忽然抽搐了几下,踮着脚尖整个人以一个非常奇特的姿势从地上站了起来,涣散的目光在发现面前站着一个人之后猛地聚集成一抹疯狂,伸掌成爪朝姬雪抓了过来。
姬雪一棍砸在他脑门将他按倒在地,长棍上忽然响起了细微的声音,她眸光一凛,浑身真气蓦地荡了开去,数只小虫被震出,摔在墙壁和铁栏上变成一个泥点。
“别下来,这里到处是蛊虫!”
司空千落听到下方传来的声音,心头一紧,不免担心了起来,等了好一会才等到一头白发的姬雪从下面上来,那些追着姬雪来的蛊虫在靠近石门的位置盘旋着爬了爬,没有再继续跟出。
两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姬雪想到里面的场景,忍不住头皮发麻,“这里地下的空间可比百晓堂大多了,里面全都是中了药蛊的药人,单凭我们两个人搞不定,等萧瑟带着人来吧。”
“他们进宫好久了,皇帝真的会处置萧羽吗?”司空千落皱了皱眉。
姬雪冷哼一声:“萧羽他自寻死路,一边动了他兄弟,一边动了他母妃,眼下又搞了这么多药人在这里,皇帝想轻轻放下都难,就算他做不了决定,萧瑟也会逼他做出决定的。”
皇宫里,萧瑟眯了眯眼,在萧羽起身的瞬间勾手劈了一道内力进去,站在他近旁的瑾宣伸手想拦,雪白的剑光就抵在了他手背上。
扑通一声,萧羽重重地跪在了地上,膝盖猝不及防着地的痛苦让他脸色煞白,“谁!”
“你哥。”萧瑟在殿外懒洋洋地出声回道。
琅琊兵变被阻止,明德帝活了下来,暗河被秦筝打散了,夜鸦和无心被劫走,萧羽虽然给远在慕凉城的孤剑仙写了信求救,但他不确定洛青阳回不回来,因此早就决心破罐子破摔。
他扯下了兄友弟恭的面皮,冷笑了一声:“萧瑟,不要一副以为自己赢了的样子,这场游戏还没有结束!”
隔着门说话太累,萧瑟索性一掌推开殿门走了进去,黎长青连忙冲进去护在明德帝身前,紧张地看着这两位对峙的王爷。
“你是不是觉得你现在还什么都没有做所以治不了你的罪?”萧瑟淡淡地站在逐渐昏沉的天光里,“可你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做,而是每一件你想做的事,都没有做成。”
萧羽眼底顿时一片赤红,就像他的封号一样,“是你,都是你在挡我的路!”
“彼此彼此。”萧瑟耸了耸肩,他看向躺在床榻上的明德帝,“父皇,儿臣想列一列老七的罪状,您要不要听?”
明德帝的气息时重时轻,兰月侯朝华锦比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上前去给明德帝诊脉,却被那只枯瘦的手推开了。
“你之前不曾开口,便是要孤做个决断,都到这地步了,你想说便说吧。”
萧瑟眼底划过一丝凉薄,他推开太安殿的门,便是要将萧羽的所作所为推到光下,只要公开了赤王的罪行,今后便再无转圜。
“伙同鬼医夜鸦,对父皇下药,损害龙体,其罪一。”
“此事当真?”黎长青的脸刷一下变了。
跪在榻前的华锦此时开了口,“的确,陛下的食膳和汤药,还有身边的用具里确实会出现一些和我用药相克的东西,熟悉我药王谷医术的除了我师父,便只有当年被逐出师门的夜鸦了。”
“前几日我将夜鸦从赤王府中劫出,眼下就扣在永安王府里。”萧瑟看了眼龙榻的方向,“父皇这几日身体不曾好转,一是因为之前伤了根本,二是因为还有小人在暗中运作。”
说着,他又看了一眼门边静默不语的瑾宣。
“对宣妃娘娘下蛊,制造西楚药人意图破坏天启,此乃罪二。”
“勾结暗河,数次残害手足,刺杀朝中重臣,此乃罪三。”
“参与琅琊兵变,暗中刺杀传递军报的信使,此乃罪四。”
……
萧瑟每说一条,太安殿内的气氛便沉重一分,等他说完,殿内寂静无声,过了一会儿,忽然响起一阵笑声。
众人看向忽然放肆大笑的萧羽,宣妃的脸色极其难看,“羽儿,住口!”
笑声戛然而止,萧羽看向宣妃,半边脸上还留着五指印,他冷冷一笑,“母妃,你要再打儿子一巴掌吗?”
宣妃的心口止不住地发寒,床榻上传来了明德帝低沉的嗓音:“拖下去,幽禁赤王府。”
萧羽不屑地扫过他的父皇母妃,转而傲然地扫视着殿内众人,“你们会来求我的。”
萧羽疯了。
这是秦筝脑海中浮过的念头。
萧崇微微皱眉,刚想说什么,就见萧羽朝他看了过来,“现在显得你们两个兄弟情深了,不过别急,你们总有撕破脸的时候,我等着你们打得头破血流的那一天。”
“游戏还没结束,我还会回来的。”
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萧崇垂眸轻轻叹了口气。
宫墙外忽然升起一发信号弹,袖手而立的萧瑟瞥了一眼,“你还在指望着你府里的那些药人?”
“我虽然不知道你到底造了多少药人,但总归不少。或许在你的王府里,又或许被你藏在天启城的其他地方。”他看向收敛了神色的萧羽,“要终结这些隐患,就要对宣妃娘娘这个蛊主下手,对吗?”
萧羽面无表情地看向攥紧了拳仍旧微微颤抖的宣妃,“我宁愿从来没有这样的母妃。”
“孽子!”一个茶盏从龙帐内掷了出来,但因为丢茶盏的人气力不足,磕在了床边的脚榻上,杯盖咕噜噜滚远,没喝完的半盏茶水在地毯上晕开一滩水痕。
明德帝气得眼前阵阵发黑,一口气岔在肺里重重地咳嗽起来,唇缝顷刻溢出一丝殷红。
“皇兄!”
“父皇!”
“陛下!”
兰月侯和萧崇等人见状连忙上前,华锦飞快地捻起银针扎进明德帝的穴位,细密的银针如羽毛般扎在了他枯瘦无力的手臂上。
萧羽看着面前兵荒马乱的一切,眼底划过浓浓的嘲讽,一转身堂而皇之地走向门口。
门外,数十名禁军提刀拦在他面前,“赤王殿下,请允许吾等护送殿下回王府。”
萧羽冷冷一笑,并不回话,只是径直迎着那些亮起的刀尖走去。
禁军哪敢真的刺伤这位王爷,纷纷退步。
一人进,数人退,就这么一步一步走下了太安殿的台阶。
萧羽高昂着头走在人群面前,仿佛脸上红肿的掌印不存在,他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王爷,不是一个即将被圈禁的阶下囚。
秦筝偷偷看了一眼萧瑟,见他的注意力全落在明德帝身上,指尖一蜷,一股巧劲破空而去打在了萧羽的后颈上。
正走着的人咚的一下迎面倒在地上。
一个囚犯还走得这么嚣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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