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浓郁的烟火气把我从梦中唤醒,穿好衣服出来一看,我乐了。
整个驿道村笼罩在滚滚浓烟之中,每家每户的田地都有几堆熊熊燃烧的秸秆堆。白蓝的烟雾汇成巨大的烟柱,直冲云霄。
陈卫告诉我,为了增加烟雾,很多人都把湿毛巾塞到火堆里,或者往柴禾上洒了水。
我说行,这架势应该明天就能见效。
结果当天见效。烟一起来,镇里,县里马上都来人了,要村民把火熄了。
大家都按我教的,抱怨水都没的喝了,让县里派洒水车过来送水。
洒水车真来了!家家户户的水桶水缸灌满以后,又让洒水车帮忙浇地。
根叔和几个村民被镇里请去参加协调会,通达锰矿也派了人参加。
根叔回来说,这是他当村长以来最扬眉吐气的一次,连镇长都给他敬烟,还帮点火。听说县里环保局长亲自带人去通达锰矿贴的封条,当面警告再私自开采就要抓人了。
我说根叔这招只能偶尔为之,咱们国家对环保管控其实力度很大,只是你们这种偏远山区,很难上传下达。这一烧,直接被卫星扫描监控,相当于直达天庭。天威之下,谁敢侥幸?
根叔说宋总太感谢你了!这几天我们村里几个长辈都要轮流做东,请宋总和杨律师吃饭呢。你们可千万不能走啊。
我说别客气,主要是杨律师不愿意看到你们被权贵欺负,一定拖我过来,谢他吧。如果方便,最好的感谢方式就是做一面锦旗,杨律师会很开心。杨震在旁边一个劲的翻白眼,我装没看见。
根叔忙说,没问题!
全村最高兴的恐怕要数陈卫了,这小子张口闭口就是我宋叔,我说这样可不好,别让人家讨厌你。他有些不好意思,看着我说,宋叔你能带我出去打工不?我想供妹妹读书,以后她才有出息。
我说让我想想。杨震看着脚边那一堆没有烧完的秸秆发现里面还夹着一种草。就问这是什么?陈卫说是黄蒿,我们这晒干了当柴烧。
“黄蒿不是药材吗?”我问。
“是啊,我们这漫山遍野都是这个,根本没人要!”陈卫看着我不知道为啥对这柴禾这么感兴趣。
在村长家吃过晚饭,我和杨震沿着乡间小路走回陈卫家。
“明远,现在我知道为啥邱霞总说我不适合做生意,只能当律师了。”杨震看着远处即将沉入地平线的夕阳莫名感叹。
“又思考人生,说说看。”我盯着他。
“法律非黑即白,对错分明。把所有的条款框架装进去,就一定会有标准答案。”
我没说话,他说的对好像又不全对。
“做生意就完全不同了,只有结果,不分对错。套用那句俗话,只以成败论英雄。”
杨震递了根烟过来。我说,烟瘾彻底被你带出来了。他笑笑,多大点事,以后每个月一条华子我包邮。我说老板大气,先谢了。
烟点上,我深吸一口。法律不懂,不敢胡说。经商略懂,我就讲点拙见,请杨兄指正。
杨震用肩膀撞了我一下,“屎少屁多,说!”
“生意,从字面可以理解为产生意向。简单说就是帮别人解决需求。你想想法律是解决别人需求吗?生意或许有高低,但核心价值并没太多区别,别人要什么永远比你卖什么重要。当然,纯艺术品除外。每一个生意高手都是解决问题的专家,问题的难度又决定了生意的高度和利润率。”
“确实差别很大。一个是管理工具,一个是生存工具。”杨震若有所思。
“所以你知道霞妹说你不适合做生意的意思了吧?你们都是掌握管理工具的人。”我笑着把手里的烟头扔在地上用力踩灭。
杨震想说什么,我的电话响了。
是施文打来的,他说刚刚在手术,所以没接到我的电话。我说你也开始动刀了?他说要不要试试手艺,我说行,有机会就去捧场。
笑过之后我说,药厂的人你认识吗?他沉吟了片刻问怎么了?我说如果认识就介绍一个,想问点事。迟疑了一下,他说短信发给我。我说行。电话就挂了,大概十分钟,短信就过来了。
施文介绍的是汉都天缘制药的朱经理。
和朱经理通完电话,我对身边的杨震说,咱们这次没白跑,生意来了。喊上他快步朝村长家走去。
幸亏我箱子大,带的衣服够多,5天时间可以轻松应付。杨震就尴尬了,洗完澡就赶紧洗衣服。他光着膀子,穿条短裤坐房里玩手机的时候,陈卫冲了进来,杨震被他吓了一跳。
“宋叔,已经收了差不多20万斤了。听说这野草有人要,全村男女老少都上山去割了。应该还能收20万斤。”陈卫两眼放光,手也不停的比划着。
“陈卫,这件事你就帮我盯着,工资一天一百,一定要晒干晒透,验收的时候每捆都要抽查,千万不能有杂质!”第一次收中草药,我心里也没底。
“你放心!宋叔,我不要工资。你带着我就行!”
看着跑远的陈卫,杨震说,这孩子可以,有灵性!
听到这个词,我突然心头一紧,缓缓坐到了凳子上。
“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事,饿了。”
朱经理说他们黄蒿用量大,每个月都要十几万斤,如果品质可以,可以签个长期供货合同。我说,我是想帮产地的农民解决销路问题,如果朱经理觉得可以用,价格好说,我不赚钱没事。他在电话里笑了,说从来都是供货商往上谈价格,还没碰到过主动往下谈的,你这生意做的有意思。
我看这两天杨震已经熬不住了,邱霞也是一天一个电话催着回去。
就拜托了村长和陈卫,让他们收齐60万斤就找车运到县城码头,我打算从水路发给朱经理。那边结算后我就给他们转钱。
村长说,宋总,这60万斤黄蒿全送给你我们全村都愿意!自从你来之后,乡亲之间比过去融洽多了,大家现在都知道拧成一股绳的力量有多大,比过去任何时候都团结。所以,我们是真心的感谢你跟杨律师。锦旗我也做好了,一起带上。
临上车,陈石虎偷偷把我拽到一边说,宋总,您是好人。您被判刑、处罚的事我听其他工友说了,大伙都觉得您冤,好人咋就没有好报呢?
“有件事情我一直藏在心里没跟任何人说。我觉得应该告诉您,也许对您有用。”老陈的表情复杂,手又不由自主的放到了胸口。
“老陈,什么事?”我隐隐感觉他要说的这件事和511的垮塌事件有关。
“511那天,我有个老乡,也是这个村的,叫刘长顺。他跟我不是一个班的,但是那天我在工地干活却看到了他。”
“哦,可能是跟其他人换的班。”我觉得没什么特别,不明白老陈跟我讲这个是什么意思。
“没换。我们早班上的那8个人住一个工棚,大家都是一起吃饭,一起上班。老刘应该是晚班,10点以后才上。”
“那他人呢?在村里吗?”
“死了!当时就死了。最奇怪是有段时间他像着了魔一样,天天缠着挖机师傅教他开挖机。”陈石虎的脸上写满了困惑和不解。
“哦。”我看着老陈,想可能是我让他想起了故去的工友,心情悲伤吧。
老陈拉着我语气急切的说,“刘长顺,是从挖机里被找到的!”
……
告别了陈石虎父子,还有村长和一众村民。我和杨震踏上了归途。
“大爱为公,铭记天下。你教他们写的?”杨震摸着红底金字的锦旗,嘴角上扬。
“我可没说一个字,人家自己的心里话好吗?”看着他略微得意的表情,我也笑了。
来的时候天气挺好的,回去不知道碰了什么鬼,一路雨下个不停。杨震担心他的邱霞,我担心我的黄蒿。
打电话给陈卫,他说货全放进村委会的礼堂,我才放心。
但是他告诉我说原本联系的货车听说要先拉货后结款都不肯跑。实在没办法就只能村民自己用农用车拉了。我说那能装多少,他说村里有30多台农用车,每台400斤,一次可以送一万多斤。诶,我无奈的挂了电话。回去只能把手上这块“劳力士黑水鬼”卖了,真正一穷二白了。
路过县城,我特意去了趟码头,找到了办货运的蒋主任,跟他讲了发黄蒿到汉都的事,他答应只要货到仓储、装船他都可以帮忙安排,好说歹说还是同意了运费和仓储搬运费到付。
我拧开一罐咖啡递给杨震,他接过去一饮而尽。
“还有完没完?妈的!下一会得了呗!”这小子思妻心切,嘴上又开始怼天怼地怼空气了。
我看了一下导航,应该快到大哥家了,今天出发得早,应该可以在天黑前出山。
虽然雨一直下,但路上都没出什么状况,也平安经过了大哥家那个岔路,就在我们庆幸可以安全到达芳洲的时候。经过一个长下坡,杨震却张大嘴巴用手指着右侧让我看。
透过被雨水淋得模糊不清的车窗向右望去,只见公路护栏被撞出一个巨大的豁口,黄黑相间的水泥墩也被撞飞了一大半,一侧断裂的栏杆在风雨中忽闪着。从地上那条长长的刹车痕和各种车身碎片,可以想象当时撞击的惨烈。
把车靠边停下,打开双闪,三角牌摆好,我们才心惊胆战的靠近豁口往下瞧。一辆路虎四轮朝天的躺在沟底的碎石堆上,车灯还一闪一闪,泄漏的机油散落了一地。
公路离沟底落差至少有五六十米,这辆路虎的车顶已经完全砸瘪,这种高度摔下去幸存的希望不大。
“走吧,咱们帮不上忙。”杨震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拼命维护着头顶那把破伞的平衡。
“好,你先上车,我去收三角牌。”说着我朝车后走去,手里那把伞完全打不住,我干脆收了,浑身瞬间湿透。
就在我收好往车上走的时候,突然发现路基下方几米位置的一棵树上隐隐约约挂了片白花花的东西。我凑近一看,赶紧冲到车边,用力拍打窗户。
“下车!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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