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血腥与杀戮的纷杂画面中,南浔猛然睁眼,反射性地从床上猛坐了起来。
一旁守着的许慧儿见他醒了,急忙跑了过来。
“你可还好?”
南浔仍处茫然,看了看许慧儿,又看了周身的环境,发现自己正身处一间简洁干净的小屋内。垂头,见自己只穿了一件干净单薄的里衣,下意识去摸脖子,见项链还在,才稍稍安下心来。
“可有哪里不舒服?”见他双眼迷茫,许慧儿又问了一句,南浔仍未有答复。许慧儿看到他手中的攥着的狼牙吊坠,忽而想起在净乐坊的时候,忠厚老实的他曾因这个挂坠跟人打过一架。
见他一醒便去查看这个项梁,她便有些好奇。伸手去拿,想看是个什么好东西竟使他如此宝贝,手刚伸过去,却被处在蒙然状态下的南浔下意识躲开了。
他反应如此之大,唬了许慧儿一跳,见他实在宝贝,便没有强求。
“这是哪里?”南浔终于回过神来,又想起自己得所作所为,不禁一阵胆寒,他竟然杀了人!
南浔从许慧儿的描述中得知,他正身处信王府,是信王李熠清救了他。
还得知,那日被砍杀的人是薛家的亲戚,杀人者连夜逃跑,坠崖而死。所以他现在是个死人,暂时不能出去惹人注意。
李熠清仁慈,同意让他暂住一段时间,暂避风头。
听是信王府,南浔眼神一亮,那他是否可以见到李熠清了?
……
李熠清因为身体原因,受不了冷,天气已经入冬,平日里只在温室活动,不会轻易来后园子里乱逛。但是赶上这天气晴朗,暖阳四散,寒风平息。她终是得了机会,出了温室到外面遛弯儿。
因为许久未来,再看到这花草树木。花还是那些花,树还是那些树,明明没有什么变化,却又觉得变化极大,像是有了活力。
“我睡了多久?”李熠清诧异,问身侧的贴身丫头沙棠。
“午睡了半个时辰。”
“这院子为何变了样?”她恍以为自己又昏睡了半年,已由冬天来到了春季。
踏步向前,却见前方花丛中有一异物在蠕动。
南浔正蹲在花丛中修建枯枝,以此来减弱因冬季而带来的枯败。
在他埋头耕作时,忽然一个力量将他揪起,又恨恨摔回到了地上。手中的铲子撬了起来,掀起了一阵尘土。沙棠手疾眼快,上前用身体挡住了向李熠清飞溅过来的泥土。另一侧的杉木则拔剑控制住了这个不明之人。
“何人再次鬼鬼祟祟惊扰殿下?”
南浔懵懵地仰躺在地上,起身要去看发生了什么,一把利剑却落到了眼前。
李熠清不慌不忙地从沙棠身后探出身子,为沙棠弹了弹身上的泥土。俯眼去瞧面前这个满脸污泥的男子,才记起这号人物。
按照惯例,信王府是不许男子留宿的。但是奈何许慧儿苦苦哀求,薛家势力又太过庞大,除了信王府,并未有其他安全去处,李熠清只好应允了。
李熠清自从将南浔从净乐坊救出,已有半月有余,但并未关注过他。如今园中忽然跑出一个男子,她便猜到此人是许慧儿的救命恩人。
李熠清示意杉木收剑,没有因南浔的莽撞而生怒,带着温和地笑意问南浔道:“你怎在这里?”
此时正是正午,灿灿的阳光洒在大地,有些刺眼。
南浔仰视着看说话之人,她穿淡紫色衣衫,身材单薄,身量不高,但贵气非常。肤色白嫩,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正面带温润的笑意看着自己。
是李熠清!
南浔心中生出欢喜,进入信王府半个月,终于见到他了。
南浔被安置在信王府的一处偏僻小院内,院子极其冷清僻静,冷清到他在这里躺了五日,除了每日来送一日三餐的小婢之外,再未见到任何人。
趁着清晨,众人未起,南浔小心翼翼地出门转了一圈,才发现自己身处一座诺大花园景观的深处。严格来说,算是最隐秘得一个角落。
面对这个大而繁茂却因疏于打理而显得枯败的园子,也许这是他唯一能够报答李熠清的地方,他便自作主张修剪花枝,灌溉草木,捉虫护花。
枯败的花园,竟在深秋之时,像是回光返照一般,又重新焕发了些生机。
“吓着了吗?”南浔呆愣愣地望着李熠清一动不动,李熠清关切道。而后又向前了一步,俯下了身子,向他伸出了手。“没受伤吧?”
如此温和关切的声音,更使南浔失了神。看着眼前这只洁白修长的手,只是疑惑。这手是伸向他的?他垂头看着自己的手,长满老茧,沾满泥土,粗糙又丑陋不堪。
他不敢去抓这只手,却又像是受到了某种蛊惑,使他不由自主地抬起了手去回应李熠清。抬起的瞬间,他又意识到自己的卑微身份。
怎能不自量力地玷污了这双手?
他的手停滞在半空,陷入了尴尬的进退两难境地。
“都怪我这个弱不禁风的身体,让她们养成了这种草木皆兵的性格,莫要怪她们。”李熠清的笑脸仍是灿然,主动上前一步,一手抓住了他的手,一手扶着他的臂膀将他扶了起来,没有半丝的厌恶之意。
而当南浔站直身子,李熠清仰视着这个比自己高了大半头的男人,第一想法只是,他是吃什么长大的?
南浔仍木讷地盯着李熠清温润的笑脸,心中只有适才手上的那种温热柔软的触感,他没有听进去李熠清在说什么?只管点头附和,面上浮起一层红晕。
李熠清看着他憨傻的模样,不知为何,却有一种熟悉之感,便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杉木用剑柄戳了一下南浔,南浔才回过神来,垂下头回答。“南浔。”
“南浔?”李熠清眉头微蹙,陷入思索。
“您此前去世的爱犬,名唤阿浔。”
听到名字,李熠清忽然坠入了记忆的汪洋中,明明深处有了亮光,她却怎么也触碰不到。沙棠的话像一根绳索将她拉了上来,她恍然大悟道:“对!对!就是我的小阿浔。”
李熠清点了点头,温柔的笑容里多了些亲近。朝他勾了勾手,示意他屈下身子,笑着抚了抚他的脑袋。“乖。”
听到一句夸奖,南浔竟怒放了起来,低垂着头,木讷的脸上绽出了些笑颜。听话地又向她身边凑了凑。
“这园子是你打理的?”
这个后花园是有专人看管的,只是李熠清体弱的身体见不得风与寒气,并不常来,后花园没有人检测,管理的人便失去的认真。
就算有哪个正义之士实在看不过去,胆大地去禀告偷懒怠工这项罪行。李熠清这种温文随和性格也不会计较。
管理花园的人因为主子的温和厚待,受不了良心的谴责而想好好打理。而干了几下,又因为懒惰使忘记了良心。
长此以往,诺大的花园变成了这种不能称得上杂乱,却也决称不上繁茂整洁,成了这个毫无亮点的平庸之地。枯枝老树杂乱地生长着,完全没有庭院之美的幽静雅致与生机。
“果然只有人才能带来人气,未想到我这园子也有这生机勃勃的一天。”
南浔脸庞上的绯红更深,他的头垂的更低了。羞涩的模样,与那高大的身躯,着实不相称。
“谁让你做的?”
“我,我是自己……,事虽微小,但能报答王爷,小人也能安心些。”南浔不会奉承,但是却莫名想在李熠清面前好好表现,努力照着坊中他人说话的腔调,磕绊却恭敬地回答着。
“你并不亏欠我什么,是慧儿让我帮你,美人意难拒。况且你救的慧儿,是本王欠你的。”
“不足,不是……,就是想做事。”本是想说些报答或赞美之类的话语,一紧张,便直接说了结论。
“这里没有你可做的事,只要老实待着就好。”李熠清一向不会拒绝别人,一边的丫头沙棠便出面,对南浔的求情直接拒绝。
“我听慧儿说了,你是个闲不住的人。识字吗?”阿浔是李熠清养了多年的猎犬,听话又乖巧,一直备受李熠清喜爱,去年去世,李熠清难过了许久。所以南浔这个名字,着实使李熠清生出了亲切之感。加之南浔磕绊羞怯的模样,倒是让李熠清觉得有趣,他打断了沙棠的话,询问道。
南浔摇摇头又点点头。“只懂几个简单的,会写我的名字……”
“那派你去藏书阁,会不会有点无聊?”
“不无聊。”毫无犹疑地点头回答。
“好,那你就负责藏书阁的打扫好了。寒气已经来了,莫要在这园子里逗留了。”
李熠清留下一句关怀,在随侍的簇拥下离去。南浔望着他的背影,心中的那团火热再次燃起,这份火热,他仍说不清是什么,却又像是看到了什么?
自由?他忽然觉得这个想法变得模糊起来。眼中,只剩下了李熠清。
他回了院子,坐在床上,手上那种柔软温热的触感,仍记忆犹新。
他独自来到京都谋生,遇到了太多的苦难与辛酸。受过饿,挨过打,睡过大街,被人嫌恶,被人谩骂。尽管他对人那样真诚,却从未得过一声关怀,一次相助。
这是他第一次,被人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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