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南浔出生在乡村山野,对一些礼节不甚明白,但是尊卑还是心中有数的。不顾李熠清的话语,迅速从床榻上爬了下来。
“现在倒是不听话了。”李熠清面上挂着淡笑,温和地责备了一句。
听李熠清这么说,南浔又跪了下来。
李熠清叹了口气,怎是这样受惊的体质?不再为此事争辩,改口道:“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送一本书?”
“还有……”
他从怀中又拿出两本书,李熠清好奇低接过书细看了一下,是那日在藏书阁寻找的套书中缺少的红色书封的两本。
李熠清皱起眉头,这书稀有,并不是随意能够买到的。“你买的?”
“托园子里修缮院子的伯伯买的,我未有出去。”南浔老实回答,他知道自己是个‘死人’不能出去为信王府招惹是非。
“哪里买的?”
“……在净乐坊的时候,经常帮姑娘们跑腿,知道些……黑市。”说到黑市他停顿了半刻,担心李熠清不悦。
听到黑市,李熠清果然抬眸去看南浔,温柔的眼眸对地下的人儿细细打量了一番。
李熠清起初把南浔放在府上,不过是许慧儿的请求,并未有在意。而后接触了几次,倒也觉得他憨傻可爱,新奇好玩。
但是能发现书的缺失,并买到书,倒是观察入微,也有些执行力。倒不是真像所见到的那般憨傻。
想着,李熠清便又笑道:“有心了,我正寻这两本书呢。”
听到回答,正吊着胆的南浔知道自己做对了事情,得了夸奖,抓了抓后脑勺,竟下意识憨憨地笑了。
“还是第一次见你笑呢?”每次见到南浔,他都是一副木讷憨厚的样子。初次见他露出笑容,李熠清更觉新鲜,发现南浔眉眼弯弯的笑脸,竟有几分好看。
越是盯视,心中越是生出几分熟悉之感。难不成当真是他的小阿浔又回来了?李熠清像抚摸去世的爱犬一般,又习惯性地拍了拍正跪在自己脚边的南浔的脑袋。“以后应是多笑一笑,比那木讷的模样要精神上许多。”
笑?南浔心中一愣,父母的突然离世,来京后的悲惨遭遇,他已经不知自己上次笑是哪个年月了。
但突来的夸赞,使南浔心中又乐开了花,未有多想什么,如有尾巴,定会摇摆起来。南浔羞于表露喜悦,头又往下垂了垂。但喜悦之感,已经溢于言表。
而他越是这样,李熠清便越觉得他像自己的小阿浔,便越感亲切起来。“还不起来?”
南浔终是站了起来,这才敢去瞧这温室的花草事物,看到那些开在春夏里的花朵,却在冬日里绽放,当外界一片惨白枯黄,屋内却姹紫嫣红,百花争艳。新奇的眼睛亮了起来。
这花室里面的一草一木皆是李熠清亲手栽植,种植嫁接,浇水施肥,修剪枝叶,事无巨细。
南浔惊异的目光像是对自己功绩的肯定,李熠清略带得意地问道:“好看吗?”
“好看。”
“喜欢这里吗?”知道南浔喜欢花草,李熠清想到他对园子的打理,颇有遇到知音的感觉。
南浔点了点头。
“那允你闲暇的时候,过来帮我打理一下花草。”李熠清颇像一个只要自己开心,连自己都能送出去的人。
“好。”不知温室来历的南浔,只当做是新的了差事,一口答应。而一旁的沙棠则不免又心生愤懑。
当着南浔这个外人的面,不好发作,只是将手中的棋子似无意间落到了棋盘之上,扰乱了棋局。而后满怀歉意地打断二人的对话。“殿下恕罪。”
李熠清瞧出了沙棠的心思,未有责备,又对南浔说:“不过今日就罢了,先回去休息吧。”
得了夸奖,又得了新差事,南浔心花怒放,摇着尾巴出去了。
“殿下,您为何要对他如此之好?”南浔出了门,沙棠才带着酸意开口道。
“有吗?”
“这温室里的花植,每一株都是你亲手所栽植培养,从不让我等碰。”而今却让一个来路不明,还背有血债的山野村夫染指。
李熠清笑着,去分捡棋盘上的棋子。
但确实如此,他一向不喜与男子接触,所以身边留的全是女子。但是南浔却似是有着一种特殊的吸引力,让她不觉中放下了防备。回过神来,竟连这常驻的温室也允许他出入了。
是因为他憨厚的性格吗?但确实有些纵容他了。
“不是不让你们碰,你们平日里为了看护我,已经如此辛苦,不想再徒增你们的劳累罢了。”
沙棠相信主子是真正的体贴她们,她也并非是嫉妒南浔的优待,只是南浔的身份,不得不让她心生忧虑与戒备。
“还有这书,缺失的两本明明在您的书房,却还说是正要寻的。”那日李熠清去藏书阁寻书,一时忘了书本已拿去了书房,他未有表明,南浔便误解了。
“他在这里等了一天,怎好驳了他的心意。”
沙棠知晓自家主子的品性,只是这样一味的善良,倒是会徒增麻烦。而这本性怎是说改就改的,她只好暗自叹气,未再多说什么。
南浔跟在李熠清的身边,尽管多了些笑容,而性格终是沉默寡言,只会一味闷头做事。沙棠本是对他有成见,越是见他如此勤恳卖力,便越是觉得他是要献殷勤,讨好李熠清。便越是不待见他。
而南浔并没有因此受到影响,他的心中只要认定一件事,他就要做到最好。李熠清既是将温室的托付给了他,他便要不辱使命地护好每一株花草。
沙棠的冷言冷语,对他没有丝毫影响。一丝不苟的性格与兢兢业业的态度,对李熠清也未有丝毫谄媚殷勤之意,他是那么真诚老实。久而久之,沙棠也就无话可说了。
今年的冬季是这样的寒冷且漫长,连绵不断大雪仍在纷飞,层层叠加,厚厚地堆积在万物之上。
那花室两侧皆栽种了两棵百年老树,这日南浔做好藏书阁的事务,他来到花室,便看见那被厚雪积压的树木竟开始摇摇欲坠地晃动。
这么一棵需要一个成人才能环住的大树,怎么可能会摇动,虽是下着大雪,风儿却微弱。南浔只当自己被冻得太久,有些头晕眼花了。没有理会,便去温室门口站着,等待李熠清的传唤。
而老树的歪曲幅度越来越大,正向温室倾斜,他越看越不对,难道是老树遭受虫蛀,又受到积雪的重压,要倒?
南浔慌张起来,不及顾及礼节尊卑,他冲进温室,只是不由分说地去拉李熠清出去。
李熠清不明所以,没有动,南浔越急嘴巴越笨。“树,树……”嘴拙的他遇到急情更是不会表达,说而两句,便听到了屋顶传来了轰隆的响声。心知不能在拖延,他干脆地扛起了李熠清,要往外冲。
南浔如此情急冲动,沙棠以为南浔要对李熠清不利,便追山来要阻止。三人刚踏出两步,轰隆一声,树木便压着温室砸了下来,温室随之轰然坍塌。
坍塌的瞬间,南浔抱着李熠清跃了一大步,两人跳出温室,免遭一劫。
“殿下,您没事吧!”沙棠率先反映过来,不顾自己的伤痛,爬起来去查看李熠清的状况。
南浔在跃出室门的那刻,将李熠清紧护在了怀里,充当了人肉护垫,并未受伤。此时听到动静的杉木也赶了过来,忙随沙棠一起搀扶起了趴在南浔怀里的李熠清。
“我没事。南浔,你没事吧?”
南浔从地上支撑其身体,摇了摇头。
发生如此重大的事故,沙棠与杉木顾不得南浔的安危,一边吩咐人去请大夫,一边心有余悸地扶起李熠清便往内院走。
南浔默默跟在后面,到内院入口时被拦了下来,他是不许进入内院的。
他望着李熠清的背影,默默又折返了回来。愣愣的看着那一堆残骸,这些都是李熠清的心血。
众人合力将树木移开,才发现那老树因为虫蛀早已枯死中空,因为园丁疏于管理,才会险些酿成大祸。
去瞧残骸,室内的花儿受到了屋顶破碎,瓦砾坠落的冲击,大半的花草已面目全非,树倒花碎,化为花浆。
南浔不想放弃,这不止是李熠清的心血,也是他的职责。他想尽力补救,便撸起袖子,将那些被碎片破坏的花儿,分别挑出,将坏枝剪去,重新栽种……
望着明显无救的残局,众人试图劝阻,他性格执拗,并不认命,众人只好作罢,让他自己忙活,知难而退。
谁知,他就这样在花园里忙活了一天一夜,直到夕阳西下,红霞染满天空,一切落于寂静,原本的废墟,依旧还是一堆废墟。
虽拯救了些花草,倒是温室终究是毁了。
南浔全身泥泞地从花室中站起身来,陷入了沮丧。
如果是旁人,事情办坏了也就办坏了,对那些冷眼相待的人不过是金钱的关系,他们对他不仁,他也没有必要对他们讲义气。
但是这次不同,这是李熠清。救了他,帮了他,让他吃得饱,穿得暖,睡得舒适,还把他当人看给他温暖的李熠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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