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郁安曾听说过一个关于靖宁侯吕晏的故事。
只不过这个故事,和他那些为人所称道的英勇战绩无关。
那是一个有关于他与兄长的故事。
当然这故事得先从吕晏的身世说起。
肃京人人都知老靖宁侯吕衡义为国效忠,戎马一生,膝下仅有二子。大儿子吕清是大夫人所生,嫡子尊贵,但是生下来就带着病,自小体弱,风吹不得雨淋不得,稍有不慎便要躺在床上将养半月有余。靖宁侯爱子心切,但又极其渴望有人能继承衣钵,在他年老后能继续替他镇守边疆,保卫国土。于是,靖宁侯所有的希望便都落在了二儿子身上。
这个二儿子便是吕晏。
但是,说起这个二儿子,众人最初津津乐道的并不是这个孩子本身,而是——
他那个以美貌闻名的母亲。
吕晏的母亲听说是靖宁侯年轻时自战场上捡回来的。战争频发的那几年,仗一打起来,周边村镇的无辜百姓就被迫成了牺牲品。吕晏的母亲就出自那黑河一带的无名村镇。乡野女子,一身粗布麻衣,却难掩其天资绝色。有人信她是难民,有人却说她其实是外敌,还有人有模有样说那千姿百媚的女人,其实是细作。
佳人一颦一笑,分外动人。外面说什么的都有,但并不影响吕衡义对那女子疼爱万分。
于是,没过多久,二儿子吕晏便出生了。
吕衡义喜出望外,等到了吕晏的百日宴,当着众人的面将曾经圣上赐予的那块儿金魄玉塞到了吕晏正挥舞着的小手里。
他抓住了那块儿玉,正如抓住了父亲的心。
众人感叹靖宁侯果然无比宠爱这二儿子。只是这一举动落在了有心人的眼里,便解读了些其他意味。
靖宁侯大夫人那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自小知规矩,懂礼数,一言一行都是经过仔细教导的,从未出过任何差错。那时候外人评价这位夫人无一不夸赞,但偶尔也会冒出不和谐的声音,称其礼数过于周全,未免太一板一眼了些。
也有人碎嘴称其如此宽宏大量,接纳来路不明的女子进了家门,生了孩子分得她们母子的宠爱,丝毫不在乎夫君对她的情意是否已荡然无存……其实是因为,她自己根本也就对她那夫君不上心。
说她整日里闭门不出,守着自己那个病恹恹的孩子,被拖累着一并受了冷落。
就在这样的流言蜚语中,一年又一年过去,孩子们都渐渐长大了。二儿子愈发模样俊秀,聪慧灵敏,只有大儿子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眼瞅着拖着一副病体,过着有今没明的一天又一天。
这凉薄的世间,恐怕唯一让人感到有点安慰的,便是这兄弟二人的感情竟是出乎意料的好,仿佛从未受周围其他声音的影响。
哥哥体弱多病,无法习武,但也因此多了读书写字的时间。除了这些,他还能吟诗作画,弹琴写曲,并不像他人所想那样整日里苦不堪言,抱怨上天的不公。而弟弟呢,生性顽皮,活泼好动,像他父亲一样不爱舞文弄墨,只爱习武。通过习武,还结交到了好朋友,也爱带着好朋友来府里,然后引荐给哥哥。
他们围坐在一起,谈天说地,不谈过往,只谈以后。这般清闲自在的生活对彼此来说都弥足珍贵,因为谁也不知未来会如何,少年时期能坐在一起掏心掏肺,侃侃而谈的人,会不会走着走着就再也见不到了。
再后来,便是故事的开端。
老天爷何其残忍,还是没能放过那个命里终有一劫的孩子。这也是大家多少都能猜到的发展。
那年冬天,吕清生了一场急病。几十年未曾降过如此大雪,因这突如其来的雪,平日里专为吕清看诊的大夫竟也病倒了。靖宁侯此时并不在肃京,大夫人心急如焚,央人去请宫里的御医。谁知硬生生等到了正午,却一个御医也未请来。回来的人,说是太子也生了急病,御医们已然忙得团团转了,实在无法抽身。
就在这时,不知是谁提了一嘴,说有一位江湖名医前几日在肃京附近的麦县问诊,这会儿估计还留在麦县。肃京城西边的守昏门还开着,从那里出城快马加鞭不到一个时辰就能赶到麦县。麦县不大,总共就那么几家客栈,派些人一起去找,找到大夫再带回来,全程保守估计三个时辰足够。
这对吕清来说简直是救命的消息。虽然想一想三个时辰的等待实在是煎熬,但怎么说……总比坐以待毙要好。
于是弟弟吕晏也自告奋勇,主动提出跟着府上几位身手矫健的家仆一起前去麦县请医。
本以为按照计划,这趟路程会顺顺利利。但谁知,他们却离开了整整一天一夜,一直未归。
直到太子有所好转,圣上派御医赶到太尉府,吕清撑到了大夫赶到那一刻,命硬挺了过来。
吕晏依然尚未归来。
大夫人派了人去找,靖宁侯回来后,也派了人去找。一天,一周,一个月,一年……那支前去麦县请医的侯府队伍,那个情义深重的侯府二公子,始终杳无音讯。
众人皆以为二公子已遭遇不测。
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是——
整整两年之后,盼星盼月,靖宁侯竟真的盼回了他的小儿子。
当年那支队伍,只有吕晏平安归来。
而弟弟两年后回来的那一天,哥哥一觉睡下去便再也没有醒来。
李郁安的心中,吕晏是一心除匈保卫大蜀安定的英雄,是所有战士们心目中不败的战神,他坚定,勇敢,正直,无畏……
他怎么可能是那个忘恩负义的鬼侍巫将军?
李郁安缓缓抬眼,眼神里依然是难以置信。眼前这人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踱步到窗边,抬手关上了窗户,将那呼啸的风彻底挡在了窗外。
他突然开口问道:“你信与不信,那都是你自己的事。不过,日子久了,你自然会知道我没有骗你。”
“李太尉知道你与太子没有感情,不忍你进宫受苦,所以早早就暗中为你挑好了夫婿。这人须得品行端正,聪慧过人,有勇有谋,须得是圣上赏识之人,能在朝堂上说得上话,又能坚持己见,不与朝中各党派同流合污。他怕你有一天惹祸,所以这未来夫婿最好还是立过功的,能在关键时刻将功抵过,保你平安。”
他转过身,看着她,语气柔和:“就凭这些个条件,敢问朝中除了靖宁侯吕晏,还找得出第二个人吗?”
“……”
这小子……还真是在不遗余力地夸自己。她心中多少还是存疑。
靖宁侯吕晏是这么个自吹自擂的人?
李郁安迷茫了。
她忽然觉得。他既不像靖宁侯吕晏,也不像鬼侍巫戈。
心中正在纠结,头顶冷不丁又飘下来一句。
“不过,先不提你我二人的婚事。眼下你与其怀疑我的身份,不如多担心担心自己。”
“什么?”
“你现在,可是明鉴台的重点抓捕对象。”
李郁安猛地吸了口凉气,方才震惊过度,她差点儿忘了这茬子事。
她转过头,脑海中却突现一道灵光。
“等、等下,你刚才是说……明鉴台?”
他笑着点了点头。
李郁安回想起母亲昨夜劝她离开时的神情。除了溢于言表的担心,恐慌,疑惑……还有一些抵触。
这么想来,难道……昨夜太尉府上的不速之客竟是明鉴台?
可她越琢磨越发觉得不对劲,好像终于抓住了些此次事件的不合理之处。
李郁安:“平常抓人这事儿……是明鉴台管的吗?”
“当然不是。”
“那为何这次会是明鉴台管?”李郁安“蹭”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大脑飞速运转,“明鉴台向来只听圣上之命,不受其余任何人的管辖。怎么说,即使我真犯了什么事儿也该是廷尉府找上门来,不该由明鉴台的人出面。”
吕晏点头附和,补充道:“你说的没错。按理说肃京内的案件都是先由廷尉府来处理,明鉴台最多会参与复核。但实际上也有特殊情况。比如你杀的这个人身份特殊,此事不宜闹大,不宜公之于众。那么,明鉴台就会从最开始的时候介入,将这样的案件纳入自己的管理范畴。”
李郁安扶住下巴,思索道:“所以,有人诬陷我杀了你,‘巫将军’身为鬼侍领军,身份特殊,所以明鉴台才会直接参与进来。”
“不错。”
她不明白。
“可是,到底是谁想诬陷我?”
对方没有立刻接上这话。而是过了许久,悠悠然然地说了一句:“自古以来,贼喊捉贼的事可不在少数。”
他这话说得不算隐晦。李郁安头脑清明,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是说,是、是明鉴台的人诬陷我杀了人?!”
吕晏没有立刻回答。李郁安却已经沉迷在自己的这番推论里。
“一定是这样!现在抓我的人是明鉴台的人,他们直闯太尉府,口口声声称我杀了人,杀的还是巫戈,可是你明明好好地坐在这里……哪儿来的尸体,哪儿来的证据,他们凭什么抓我?”
“思路很清晰。但是明鉴台的人想找一具尸体,并不算难。”
“可是明鉴台的人为何非要嫁祸于我?!”
这太奇怪了!
尸体是假的,凶手是假的,整个案件从头到尾都是假的。
这天底下为何会有如此诡异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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