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只见殿内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金漆圆柱上盘绕着矫健的金龙,支撑着殿顶。

    御案后一身明黄上印着五爪麟龙帝王端坐着,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方才在大殿之上,天子便发了好大一通火。现威严犹存,面色却已如常态,只是眉宇间泛着丝病态。

    承德帝退朝后将他这胞弟唤至此,看着眼前雄姿英发的青年,宛如当年的自己,却更胜一筹。眼中流露出赞赏的目光。

    “颐颢,昨日见着那缚家姑娘么?”

    当年承德帝初登大典,取“颢气清英,贯颐奋戟”中两字赠与他作表字,并表示他永远是他的胞弟。

    身在帝王家,谈情亲最是可笑。可他们的却成为例外,兄弟间无话不谈。

    在皇兄要他去定国公府去给缚老夫人祝贺,他虽知其中用意,却终没拂了兄长意。

    “恩。”

    承德帝也知自从出了那事,他这胞弟十年未踏足过定国公府。若非他强求,恐怕不会去。

    “颐颢,人一辈子这般漫长,终要向前看。”

    承德帝委婉的说,就差没说人要找着了,这么多年怎会没半点消息。

    “皇兄,没有她,我和缚愉也不合适。”君夙启沉声冷道。

    这般说着,他眼前不由闪过少女漾着笑的面孔,眸底染着一抹不明的暗色。

    “皇上安心养身体,少劳心力。臣告退。”

    张坚候在殿外,见着夙王步履如飞、阴沉着脸出了御书房,他赶忙进了殿里。

    “咳咳咳…”承德帝只手撑着御案,一阵咳嗽,帕子上沾着鲜血。

    接过张坚递来的茶水漱了口。

    承德帝将沾着鲜血的帕子,如往日般平静的吩咐他拿去烧了。

    “陛下,勿要动了气。”张坚将帕子藏进衣袖中,用手替承德帝顺着气,劝慰道,“夙王恐一时没想明白,等体会到陛下的用心良苦,定回心转意。”

    承德帝最是知晓君夙启的性情,一开始同他谈起缚愉,他神情淡漠抗拒之意溢于言表。

    可若非知晓自己时日无多,今日也不会揭开他的伤疤。他是他的同胞弟弟,身为兄长,他怎会害他呢?

    只恨他的子嗣不中用,心比天高,能力却比纸薄。唯有娶了定国公的嫡女,颐颢往后的路总归少些阻碍,方可保王朝延绵。

    承德帝叹息:“但愿吧。”

    “中秋那日吩咐下去,不必大办。”承德帝揉着发涨的额,“将那孩子也叫来罢。”

    张坚打小跟在承德帝身边,自是知晓“那孩子”便是缚愉。暗道:这缚家姑娘可是个有福气的。

    “诺。”

    夙王府书房内。

    两位男子正唇枪舌战,因着今早朝上发生的事争论不休。

    原是承德帝因着左相一事大发雷霆。原北方受气候影响,接连三年收成大减。前两年因着开仓放粮,如今粮仓中粮已然不足。后提出修建运河,实行南粮北调,暂缓北方缺粮之举。半年前,承德帝拨了银两修运河。

    如今有人呈折子告发左相贪污救灾银两。贪了多少写的一清二楚,显然对方是有备而来。

    果不其然,皇上派人去府上搜,竟在密室内找到官银。左相当场被革职,押入天牢。但嘴里仍喊冤,却无一人敢上前替其鸣不平。

    左相在朝堂上本就树敌众多,为人过傲、言辞犀利。尤其是先后在世时,得圣上喜爱,行事做派在官场上招来不少人记恨。

    蔺谌钰:“左相这分明是被小人构陷了。”

    复又道:“娘娘去世,众人周知根因在于圣上。左相痛失爱女,对着皇上自是没好脸色。这幕后之人却是高明。”

    门客张毅默了会,却不赞同道:“左相自先后去世,对着圣上怀有不满,在朝堂上常让陛下下不了台。他有此举动不是没可能。”

    可左相是出了名的节俭抠搜。一件朝服可穿几年,上边的补丁一块接一块。府上家丁除去必要的,一概闲人不留。

    左相断非委琐浅薄之人!

    “颐颢,此事你如何看?”蔺谌钰唤着坐在主位上一言未发黑衣男子。

    “谌钰,此猜测毫无意义。”君夙启拨动着手上的檀珠,语气透着散漫。

    复而想到早朝承德帝将自己留下之事,他眼神一暗。

    两人顿时恍过神来,他们能够想到的事,圣上必然心中有数。

    要么借此除掉左相,要么引蛇出洞,显然是后者。

    张毅深感惭愧不便再留,作揖辞去。

    张毅左脚迈过门槛时,闻得屋里问慰:“张毅,伤势可有碍?”

    他循声回首道:“谢王爷关心,卑职无碍。”

    他下意识伸手向胸口探去,那里是一方帕子。昨天他昏迷醒来后便发现它系在伤口处,上绣着一朵桃花。

    候在门外的银谷递给他一瓶药粉,“张先生,这是金创粉,便于伤口痊愈。”

    书房的门已合上。

    “银谷,替我多谢王爷,并转告王爷我张毅定不负所望。”

    这厢将人送出府,银谷回来复命。

    “昨日是缚家大姑娘救了张先生,并拿走了您给的出城令。”银谷将从手底下的人问到的信息禀告。

    “但他并不知晓是谁相救,令牌丢失之事也并未察觉。”

    君夙启凤眸中闪过一丝兴味,“哦?”

    她要出城?

    “那便等他察觉丢失之事再通报于本王。”

    “缚家大姑娘,那个养在边关的丫头?”蔺谌钰捏着糕点的手一顿,起了兴趣问着。

    君夙启凉凉的睨了眼他,视线划过雕花木案上的茶盏点心,立在一旁的银谷马上会意。

    “茶也喝了,点心也用过了,卑职送小侯爷您回府。”

    蔺谌钰气笑,将袖中的纸信搁置书案上,临走前不忘将碟子里余下的糕点拿尽。看在这御赐之物份上,就不计较那冷面阎王赶客之举。

    良久,君夙启拆开信笺,丰神俊朗的面孔顿被阴翳笼罩。

    而后嘴角溢出一丝讥笑:“蠢货。”

    绮陌店肆林立,一派繁华景象。一辆简陋的马车碾过街巷,出了城门,向西郊驶去。

    郊外的路有些难走,马车颠簸着,丝毫不影响缚愉自弈。蓦地,车外传来“碰”的一声。

    这突如其来的顾况,缚愉饶是会武,身体也因着惯性向前倾了几分。好在最后抓住扶椅稳住没受伤。

    “小姐,您没受伤吧?”侍女素书从外掀了帘子问。

    马车内黑白棋子散了一地。

    缚愉看着被毁的棋,惋惜不已。“没有,你们呢?”

    素书摇摇头。只是马车被撞坏,无法骑乘。

    看着后头停了的马车,缚愉便知道两辆马车相撞上。

    缚愉自马车而下,恰好后边马车的主人也下了车。

    对方是位少女,身着锦衣玉服,气质不凡。缚愉打量对方的同时,对方也在猜着她的身份。

    “我家马夫分了神,撞上小姐的马车,瑾儿给小姐道歉。”让人递了银子予她,算是赔车子的钱。

    缚愉说了句无碍,没有收下。无非是今个去不成西郊马场,改明儿个去罢了。

    只是回去倒是有点麻烦。

    君瑾玥:“小姐是去西郊马场么?”

    “嗯。”

    “我们也正要去那,不若小姐一起,届时还能一同回去。”

    缚愉想着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于是让马夫与素书先行骑马回府,缚愉跟同她上了马车。

    待进马车中,缚愉竟发现车内还有两位男子,正是不日前在祖母寿辰上见过的祁王与夙王。想来身侧这位便是公主。

    “小愉姑娘,又见面了。”说话的正是祁王。

    原是今天君瑾祁约了夙王一同去西郊赛马,在宫道上碰着君瑾玥,便说要带上她。

    “见过祁王,夙王叔和公主,唤我缚愉便好。”

    “你是定国公府的小姐?”公主试探问道,缚姓在京中便是定国公府为大。

    “回公主,是的。”

    于是两人一路交谈,期间君瑾祁也附上两句。果然皇家马车坐着舒服,一路上缚愉竟没感到半点颠簸。

    缚愉瞥了眼身畔片言不语的男人,外人都传夙王寡言淡漠,如今可见识到了,话及少。视线撞进一双墨瞳中,四目相对,她淡定的转过头,掀开帘子瞧着路程。

    果然不得非议他人。

    君夙启身侧传来少女幽香,胸腔中涌起一股躁意。

    待到达目的地后,他率先掀了帘疾步出马车。

    男人衣袍携风,缚愉感到莫名寒瘆。

    这夙王心思怎的比那变幻莫测的天气还要无端些,方才还气息平和,如今倒是浑身散发着冷意。难不成瞧出她在编排他了?

    “小鱼儿,愣着干嘛,一同赛马去。”公主朝她招了招手。

    闻言她踩着台阶,下了马车。

    缚愉来到马厩挑选良马,一眼相中通体雪白的驹。欲要抚上马背,被小厮拦了下来。

    “小姐,离是夙王的爱骑。”

    缚愉挑眉,倒是一匹好马。但无奈有主,只得作罢,转而挑了一匹红棕色的马。

    公主挥斥手中的马鞭,正欲赛出风姿。突然马一声长啸,发了疯般向前冲去,君瑾玥扯着缰绳,试图让马停下来,差点被甩下马。

    公主眼睁睁的看着越来越近的马栏,想要跳下马。身体被人圈住,来人一把握住缰绳,夹住马肚,马前蹄扬起,嘶鸣声萦绕耳畔。

    缚愉微侧脸注视前方,感受到身前人颤栗,安抚道:“公主,莫要慌神。”

    马背上的少女在微风中扬起三千丈青丝,曦光洒在那张神情贯注的脸蛋上,颇有女中豪杰意气。

    离围栏距离不到一厘米,马被遏制住。

    不远处的两人凝着这幕,心思各异。

    君瑾祁赞叹不已,“这缚愉倒不愧是将门之后。”

    区区一介女流,将发狂之马降住。

    “王叔,听闻父皇有意让你娶她,你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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