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修瓒死后,  按祖制,他应该入皇陵,但秦垣知道他有他真正想去的地方。

    秦垣给秦修瓒准备了一副衣冠棺,  将那副装有秦修瓒衣物的棺木葬入了皇陵,  而他原本的尸-身被送回了药王谷。

    凌秋桉按照之前秦修瓒与他所说那般,将其葬在了琼花庭院中凌夕云的坟茔旁。

    生前被迫分离,死后总算能相依而靠。

    --

    时如白驹过隙,匆匆而过。而后,新一年到来。

    白隽和以年岁已高为由,于朝中请辞,赋闲于家中,在府里操练操练府兵,与邱慧叶上街闲逛几圈,  找上曾经的老友一起喝喝茶、下下棋,清闲自在又愉快。

    白路迢接替白隽和的位置,  成为破风军主帅。此事,  秦垣在早朝时亲自宣布,  白路迢战功显赫,  这件事本就在他们意料之中,  朝堂上下自是无人反对。

    按规矩,白路迢新接主帅之位,  自是要赏赐。秦垣早就准备好,  只待早朝结束后便命人将那些东西送去白府。

    下朝后,  白路迢走出大殿,朝臣们纷纷前来恭贺,  白路迢客套回以道谢。

    自大殿至皇宫门前,  皆有人来道贺。白路迢一一道谢。

    离开皇宫后,  白路迢并未直接回白府,而是先去了一趟念轩。他想,这会儿若是回去,肯定还会再遇到更多前去道喜之人,他本就不喜应付这种事,往日有事时不可避免,但今日他着实有些累,说不上来如何而来的浑身倦怠感。

    先前他在宫中已应付了许久,现在实在不想再应付,他也没有更好的地方可以去,便来念轩待一会儿。

    一个时辰后,白路迢才慢悠悠从念轩离开,返回白府。

    还未至白府门前,远远便瞧见了从宫中送来的赏赐,还有各家府邸陆续送来的贺礼。马车停了一路,门口皆是人。管家白吉正在门前问候接礼。

    白路迢眯了下眼,选择避开大门前的热闹,绕了点路从另外一条街上过去,然后从白府侧门进去。

    刚进内院,便有个小小的蓝色身影朝他跑来,挥舞着双臂奔向他:“义父!”

    白路迢眼神顿时柔和,半蹲而下。

    朝他奔去的小孩儿笑嘻嘻扑到他怀里,白路迢将其顺势一举,直接抱起。

    小孩儿笑着搂住他脖子:“义父,您今天回来的好晚呀。”

    白路迢笑道:“在外面随便逛了逛。”

    “好吧~”小孩儿稍稍转身:“义父,今日我跟祖父学了一套拳,我等会儿练给您看好不好?”

    “好啊。”

    白路迢眼神柔和,嗓音亦温柔。

    他怀里这个小孩儿,叫凌白初,小名初九。是他的义子,实际上也是他姐姐留在这世上的亲生骨肉。

    先前白琦请凌秋桉将他带回药王谷时,曾言他可以随他姓,凌秋桉也就真的给他取了个名字。随自己姓凌,白是白琦的白,初便取自他先前名字中的一个字。

    凌白初来白府也近两年,性子与刚来这里时截然不同,也不再像当初白路迢初次见他时那般腼腆、不爱说话。现在的凌白初性格开朗,像个正常的小孩儿一样喜欢玩闹,每日除去念书,要么是在府里上蹿下跳,要么就是跟着白隽和习武。

    白路迢抱着凌白初回房间,才将人放下,白隽和便来了。

    白隽和笑着拍了拍凌白初的头,柔声道:“初九,你自己出去玩会儿,祖父跟你义父有些话要说,你等会儿再回来,行吗?”

    凌白初看了看白路迢,又看向白隽和,然后使劲点了点头:“好!”

    他转身便跑出房间,身影小小,跑得却快,一溜烟儿就不见了。

    白隽和笑容慈祥注视他离开后,才悠悠转头望向白路迢。

    白路迢道:“坐。”

    白隽和点头坐下。他看着白路迢,眼里满是欣慰,笑了下,又不由发出一声感慨般的叹息来,然后又还是露出笑容。

    白路迢给他倒了杯茶,伸手递到他面前:“爹,您这到底是有事还是没事?怎么一会儿笑,一会儿叹气的?”

    白隽和凝视着白路迢,眼神微微闪烁着:“就是觉得……你长大了。”

    白路迢道:“爹,我都二十一了,很快就要二十二,早就长大了。”

    白隽和笑了笑:“那也是。”

    他只是觉得,曾经那个爱惹事、不听话的毛头小子好似还在昨日。而后一眨眼,那不听话的臭小子便已经是可以掌管破风军、在京都有着无人可撼动地位的白元帅了。

    心中莫名有些感慨。

    白隽和握起茶杯轻晃了晃,杯中茶水随晃动而荡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水纹。他看着白路迢,眼里满是欣慰笑意:“挺好的挺好的。”

    白路迢笑了下。

    “对了,为了庆祝你当成破风军主帅,晚上我和你娘在府里准备了一场宴席,就邀请一些好友来家里吃顿饭、聊聊天,有些事啊,你以后还得跟他们请教呢,你可不许推脱,一定要参加。”

    白路迢点头:“好。”

    如今他是主帅,有些事自然不能再像以前那般随心所欲而为,该做的,还是得做。在这京都城中,人脉是必不可少的。

    晚上宴席。

    白路迢随白隽和在府门前等候,陆续有马车在白府门前停下,从马车下来的人带着贺礼与笑容走去府门前,与他们问候寒暄。

    人来得越来越多,白路迢脸上的笑容快要保持不住。好不容易等到人到齐,转身时,他将脸上笑容悉数收回,抬手按了按笑得已经有些僵硬的脸。

    他眉头皱起些许,神态有几分倦意,眼里亦有些无奈。

    他深吸口气,往府内进去时,又缓缓呼出,然后将情绪调整好,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尽可能的温和。

    宴席上,白路迢一如既往的话少,他们长辈谈话,他也插不上话,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是在提到他的时候他会回以礼貌微笑,然后附和几句。

    大多时候都是白隽和在说话,白路迢就在一旁安静的喝酒、吃些东西。

    言谈间,不知为何忽然聊到了白府子嗣问题,然后便将话题顺势扯到了白路迢身上。

    有位老者摸着胡子,笑眯眯看了看白路迢,又看向白隽和,笑道:“老元帅,路迢小侄这般年岁,膝下无子嗣,你和夫人怎么都不着急啊?我家可是孙子孙女都能满地乱跑了,家里天天都闹腾得很。”

    白路迢端起酒杯的动作忽一顿,稍愣了那么一下,又将酒杯递到嘴边,慢慢喝下。

    很快又有人附和:“就是啊,老元帅,路迢贤侄年轻有为,你们也该考虑考虑为他续个弦了,你们白家子嗣本就单薄,可不能断了啊。”

    “我家有个外孙女,性格温和,长得漂亮,今年十六岁,老元帅要是不介意的话,我改日带她来给你瞧瞧?”

    “老元帅,我孙女也不错啊,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与路迢贤侄极其相配,我明日就带她来!”

    “什么?我先提起的,我要先来,你后面排队去!”

    “你说的改日,我说的明日,自然是我先来!”

    “……”

    一时间,宴席上便这般争执起来,都说着要将自家的孙女、外孙女,还有侄孙女之类带来白府。

    白隽和一时无奈,想阻止,但又没能阻止得了。席上一众人忽然间便开始讨论自家的年龄合适的女眷,然后抢着要将她们带来白府给白隽和与邱慧叶看看。

    如今白路迢是破风军主帅,白府主事,发妻离世三年有余,他们会想着要将自家女眷送到白路迢身边也是合情合理。毕竟,谁不想和这种位高权重的帅府搭上关系?

    而且,白路迢受陛下看重,是朝中重臣,又手握兵权,他在京都的地位不言而喻,若家中待出阁女子真被看上,嫁入白府,那他们家里可就真是一生无忧了。

    也因此,他们完全不顾及所谓辈分。真算起来,白路迢对他们府里适婚女眷而言,是叔叔辈的。

    可他们丝毫不在意。

    白隽和忽然觉得头疼,这和他举办这场宴席的目的可有不小的差别,他原本想的可不是这样的。无奈之下,他转头去看白路迢。

    白路迢一脸淡然,神色未改举杯喝着酒,就好似全然没有听见那些人的话语一般。

    白隽和嘴唇微动,正欲开口时,白路迢将杯中酒饮尽后放下酒杯,而后转头看过去,正巧对上他视线。

    白隽和忽一愣。

    白路迢向他拱了拱手:“爹,这场宴席就到这里吧,我有些累了,想先回去休息,请您见谅。”

    白隽和愣了愣,又点头:“好……好。那你好好休息。”

    “嗯。”白路迢起身,而后离去。

    宴席上那些人见白路迢离开,纷纷聚集到白隽和身边,更加肆无忌惮的谈论起来。

    白隽和一脸无可奈何,顿时觉得今晚这场宴席真是不该举办。他想的可不是这样啊!

    这不是相亲会!!

    白路迢从侧门离开白府,去了念轩。

    府中之事令他心烦意乱,思来想去,还是在念轩待着更合适。

    他在院中银杏树下站了一会儿,又伸手抓住秋千锁链,前后晃了晃,铁链发出些微吱吱声,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白路迢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望了望空荡的院子,一时心情复杂,倏忽有些头疼。那种隐隐的刺痛感从脑内传出,他控制不住,亦不知晓原因为何。他蹙起眉,伸手将晃动的秋千稳住,铁链声响随即消失。

    他转身往房间过去,想着在这里休息片刻,等头疼缓和些后再回去。

    也许是酒意上头,又或许是真的累了,他躺下后没多久便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是翌日初晨。

    白路迢睁开眼后仍觉得有些头疼,疲倦意一如昨晚,他依然觉得有些不舒服,不知是否是因昨晚喝酒太多的缘故。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又不由发出一声微微沉重的叹息。

    从念轩离开后,白路迢回白府。他人刚到,便瞧见了正好行至白府大门前的卢清。

    卢清也见着了他,连忙笑着走过去,拱手行礼:“白元帅。”

    白路迢挑了下眉:“这么早,卢公公怎么来了?”

    “自是有事。”卢清笑着:“进府说话可好?”

    白路迢道:“卢公公这边请。”

    “多谢白元帅。”

    入府后,卢清才与白路迢说明他此番来意。

    而后白路迢讶异,且甚为不解:“陛下要去江南?这时候去?”

    卢清笑着点头:“是的。陛下说自登基以来,一直在宫中闷着处理各种事情,如今总算是能清闲一点了,自是要好好把握良机,外出游玩一番。”

    卢清又道:“这次陛下外出,是微服私访,朝中事务由宁王殿下代为处理,若是遇着其它重要之事,便由宁王殿下和您共同商议后处理即可,届时传信与他说一声便是。”

    “……”

    白路迢不由皱眉。陛下倒是有闲情逸致,出宫玩耍偷个闲也就罢了,竟然还是微服私访去江南那么远的地方……这得多久才能回来?

    他抬手轻捏了捏眉心。

    卢清笑吟吟道:“陛下要老奴传的话已带到,老奴就不在这里打扰白元帅了,看您似也有些疲倦,还是得多休息,照顾好自己身体才是。”

    而后卢清向白路迢拱了拱手:“老奴告退。”

    白路迢颔首示意:“卢公公慢走。”

    卢清来的快,去的也快,一会儿就不见人了。

    白路迢闭眸,紧蹙的眉心一直紧蹙,很快又有一声叹息响起。

    罢了,陛下要去江南,那也不是他能管的事。既然陛下已经决定,那就随他去吧。

    现在,自己还是回房间再睡一会儿,头还是有些疼。

    --

    秦垣去了江南,京都也无事发生。最近也确实没什么大事,朝中平和,百姓也安稳。朝中有秦臻,朝外有白路迢,也没有什么值得顾虑的。

    只是白路迢时常会头疼,找府中大夫看过,也请宫里的太医翘过,但白路迢脉象平和,身体也无异常,本该健康才是,白路迢口中所言的头疼不在他们诊断之中,他们都无法确定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以防万一,太医还是给他开了治头疼的药方,又给了些安神的丹药,叮嘱他每晚睡前服用,看看是否奏效。

    一连服用数日,起初效果还行,越到后面,效果越小,最后直接不起作用。

    白路迢也懒得再管,反正每次头疼的时间不定,有时是白日,有时是晚上,其持续时间也不算长,忍一忍便好了。

    闲来无事时,白路迢就去念轩,曲幽院中的花开的不错,但杂草也顺势而生。他过去坐坐,看看书,顺便将那些杂草拔除,再将院中、屋内都打扫打扫。

    一番下来,一日便过去了。

    秦垣回到京都时,是三个月后。

    听闻他从江南带来了两个美人儿。一个是江南太守的小女儿,叫许可曦,年十七,入宫后封妃,赐封号为“曦”,为曦妃,入住安乐宫。另一个,据说是孤女,叫清和,无姓,在江南救了他一命,他为感谢救命之恩,将其带回宫中,经太后认可后,与其义结金兰,认其为义妹,赐其“秦”姓,赏“清和公主”之名,入主明耀殿。

    此事本正常,带回个妃子,认个妹妹,也没什么奇怪的。

    但不对劲之处就在,秦垣回宫后第五日,便将白路迢召进御书房,要给他赐婚。赐婚对象便是他从江南带回来的那位义妹,如今宫里的清和公主。

    白路迢先愣了下,眼神有一瞬震惊,眉头随即蹙起,眼里很快流露出诧异,和不解来。

    他看着秦垣,秦垣也面带微笑望着他。

    一番沉默对视后,白路迢直言拒绝。

    他道:“多谢陛下好意,赐婚一事,还是不了。臣觉得现在就挺好的。”

    秦垣看着白路迢,眼神认真:“白爱卿,白府本就子嗣单薄,你虽婚娶过,可膝下并无子嗣,如今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时候再娶,为白府添添子嗣、开枝散叶了。”

    白路迢道:“初九在府上过得很好。”

    秦垣又道:“你应该很清楚,他如今姓凌,只是你义子的身份,终究不能以白家嫡系血脉的身份出现。”

    “……”白路迢深吸口气:“臣并无再娶打算。”

    “朕知道这段时间有许多权贵争着往你家去,想要让他们家的女眷与白府结亲,你爹娘也确实在仔细考虑这事。朕是好意,你就准备这般拒绝朕?连看都不看?”

    “……”

    秦垣见白路迢眉头皱的更紧了些,眼眸轻眯了下。他手指轻轻敲著书桌桌面,眼珠稍转,略有思索后,又言道:“这样吧,你先见见清和公主,若你见过了,确定不喜欢,朕就不勉强你。如何?”

    白路迢一愣,抬眼望向秦垣,蹙眉确认道:“陛下此言当真?若臣见过后,不喜欢,就绝不勉强?”

    “待你见过了,你再来与朕说这些话。”秦垣眉角往上轻挑了挑:“明日巳时,朕会让人去接你。”

    白路迢心下稍思索,而后点头:“好。”

    既然陛下的话都到这儿了,台阶也给了,他也不能真不给面子。只是去见那清和公主一面而已,也不算什么。

    反正陛下方才说了,绝不勉强。陛下是言而有信之人,这一点,他还是相信的。

    回到白府时,白路迢又瞧见了个上门寻白隽和欲结亲的人,大抵是已经谈话完毕,白隽和此时是送他离去。

    白路迢过去,与他颔首示意打了个招呼,而后走向白隽和。

    白隽和目送那人离开后,视线缓缓瞥了身侧白路迢一眼:“陛下找你做什么?”

    白路迢淡然应答:“他想赐婚。”

    白隽和一愣,随即震惊。他猛转头看向白路迢:“什么?赐婚!”

    “还没定。”白路迢转身往府内走去:“说明日先去看看。”

    白隽和立即跟过去,着急询问:“谁啊?陛下欲给你赐婚的人是谁啊?”

    “清和公主。”

    “清和公主?”白隽和跟在白路迢身边走着:“那不是陛下从江南带回来认作义妹的那个女子么?你见过她了?”

    “没有。”

    “陛下怎么会给你和那个公主赐婚?”

    “不知道。”

    “不过要是这事能成也不错,那位清和公主虽然一来京都就被陛下带进皇宫了,但听说人生得极美,性子温和,柔婉可人。你觉得她要是见到你,会不会觉着喜欢?”

    “不知道。”

    “……”

    白隽和忽“啧”一声,抬手在白路迢肩上用力拍了一下:“臭小子,能不能好好回答问题!”

    白路迢转头看他:“爹,您的每个问题我都是认真回答的。我真的不知道。”

    他又没见过那清和公主,怎么会知道她会不会喜欢自己?

    白隽和眯了眯眼:“你去见人家的时候,把你这些胡茬刮一刮,然后右眼上的伤疤……找你娘拿些她的凝肤膏抹着挡一挡,总得给人家一个好印象,毕竟人家是公主,不可失礼。”

    听完他的话,白路迢忽愣了下,脑中思绪转动,好似忽然间想到什么,眉头不自觉往上挑了下。

    白隽和又在他胳膊上拍打两下:“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整理整理自己再去,听见没有?”

    白路迢点头:“听见了。”

    “真的听见了?”

    “真的听见了。”

    但白路迢心里有自己的打算。他并不打算改变自己现在的模样,甚至觉得自己应该再邋遢一点更好,只要自己给清和公主的印象不好,她就不会看上自己。

    她不同意,陛下就不会真的赐婚。

    翌日。

    宫里来人接白路迢时,白路迢着一身黑衣,胡茬并未刮去,右眼的伤痕依旧醒目。看起来一点儿也像是要入宫见公主的模样。

    白隽和追出来时,白路迢已经率先骑马离去,宫里来的人匆匆跟过去。

    白隽和在府门前无奈跺脚:“这个臭小子,气死我了!哪有人去见公主是穿一身黑的!!”

    白路迢策马向皇宫而去,在宫门前才停下,本该是去接他的人倒是气喘吁吁跟在后边才来。

    白路迢下马,将马儿的缰绳递给走上前来的侍卫,而后转身看向喘着气走向自己的小太监,道:“带路。”

    小太监拱了拱手,气息有些不稳:“白、白元帅请……请。”

    “嗯。”

    小太监带白路迢行至明耀殿前。

    小太监道:“请白元帅在此稍等片刻,奴才进去通报一声。”

    白路迢点头:“嗯,去吧。”

    白路迢在殿外等候。自殿门往里看去,映入眼帘的先是院中的绿树花草,大片大片,连绵不断。不远处有一条纵横明耀殿左右的小河,河上悬挂有木桥一座。

    木桥的另一侧,才是清和公主的住处。

    若不说这是公主的住处,还以为是哪个富贵人家特意打造的精致幽深庭院。在这深宫中,竟有这么个地方。白路迢是初次见,此前也未曾听闻。

    殿门与那木桥间隔得有些远,周围阻碍视线之物众多,他站在殿门外,瞧不太清那边都有些什么。

    白路迢等了许久,小太监迟迟未归。

    他有些无奈,通报怎通报如此之久?

    他双手环抱在身前,低头轻叹一声后,背转过身去。该不会还没起吧?

    白路迢抬头望了眼明媚灿烂的天,眉心微蹙,都这个时辰了,不至于还没起啊……是不想见自己吗?

    也是。自己这副模样,她不想见也正常。

    罢了,既然是她不见自己,那就不关自己的事。他是已经来过了。

    白路迢心想,再等一刻钟,若仍然无人出来,他便离去。

    “二公子。”略微熟悉的女子嗓音自他身后响起。

    白路迢一怔,闭着的眼眸随即睁开。他转身,而后诧异:“翠翠?”

    翠翠笑着向他行礼:“是的,正是翠翠。”

    白路迢惊讶又不解:“你怎么会在这里?”

    翠翠笑道:“我为何在这里并不重要,二公子您……不,如今应该唤您白元帅了。您还记得今日是来做什么的吧?”

    她侧身抬手做出“请”的手势:“公主请您进去。请随我来。”

    白路迢眉头皱的更紧,眼里的疑惑更甚。翠翠不是离开京都好几年了么,她怎么会在宫里?而且还是在这清和公主的明耀殿里。

    翠翠走在前面,白路迢心怀疑惑跟在她身后。倏忽间,他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紧张感,脚步随之匆忙,垂下的双手不由自主握紧。

    行至木桥上时,白路迢瞧见了木桥另一侧的景象。

    富丽的一座寝殿坐落着,连绵成荫的香樟树将其围绕,树叶随风沙沙作响。寝殿右前方是一汪清净水池,池中有芙蕖数片,清澈池水中有多尾红色鲤鱼自由嬉戏玩耍。

    左前方是一片桃花树,桃花树下有石桌石椅一副,旁边放置着一副刺绣架台。

    刺绣架台前,有人身穿一身浅淡青衣坐于前,其长发随意拢起至身后,用一条浅青色绸带系着,又有一支茉莉花花样的发簪别于其间。

    她左手轻扶着刺绣台,右手捏细针一根,在绣布上来回穿梭,模样凝神而专注。

    额间有丝丝碎发滑落,耳边两侧亦有一缕发丝垂下,清风迎面而来,其随风动,自她脸颊轻轻掠过。她未梳妆,眉如柳叶,不画而黑,眼眸清澈,眨眼间动人婉转,面白似雪,肌肤如凝玉,面容柔和,眼神淡静如水,模样端庄。

    白路迢忽在木桥末端顿住脚步,眼眸惊颤,错愕之意甚然。

    翠翠径直行至那人身侧,俯身在她耳边低语几句。那人手中细针停住,头轻抬起,缓缓转向木桥那侧。

    她眼中瞬有惊诧而现,她身形稍稍一怔,而后笑意浮现。

    白路迢睁大眼,眼神震惊,瞳孔收缩瞬间,眸子剧烈颤动着,两眼、满面皆表露着不可思议。

    有那一刹那,惊与愕同时袭来。时如冰凝结,仿佛在此刻停住。

    他愣在原地,惊讶无措而望向前方。

    风起。

    香樟树簇拥而生的树叶沙沙作响,桃花树枝上数朵桃花脱离而落,与风在半空中旋转几圈后悠悠往下飘去。几朵落于地面,几朵静静的落在桃花树下人的柔软长发上。

    有两只蝴蝶从木桥旁的花丛中被惊起,振着翅膀从白路迢眼前飞过。

    他眼眶倏忽湿润。

    他氤氲着水光的眼眸里倒映着身前提着裙摆向他跑来的一抹浅青色身影。她笑容印于他眼底,与他脑海记忆中的画面瞬间重叠。

    她笑意盈盈奔向他,双手伸出的刹那,白路迢下意识张开双臂,将她拥入怀中。

    风息瞬瞬,有花香萦绕而起,耳边有潺潺水声。

    他紧紧抱着她,鼻间骤然泛酸,眼角微红,气息忽有一滞,此时场面,犹如一场朦胧的梦。

    令人惊喜,又有些不真实。

    “我是在做梦吗?”他哽咽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

    “我是在做梦吗?”他喃喃而出。

    “不是。”怀里的人给了他坚定的回答:“这不是梦。”

    她稍稍推开他,伸出双手捧住他的脸,闪烁着泪光的清澈眸子里倒映着他此刻的面容。

    他嘴边胡茬、右眼那道明显的伤痕落入她眼的瞬间,她眼泪没忍住自眼角溢出,后自面颊滑落。

    曾经记忆中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却有了些不符合他年纪的沧桑模样。不过是过去三年多点,他也才是二十出头的年岁……

    她心中情绪翻涌,到底还是忍不住。

    她眼中噙满泪水,视线渐渐模糊,眨眼间,热泪而落。她手指指腹从他脸颊上轻轻抚过,满眼心疼,嗓音亦有哽咽:“你辛苦了。”

    他注视着她的脸,气息忽沉,眼眸一垂之间,有泪掉下。

    她将他的泪轻轻抹去,轻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话音微颤,温热的泪自泛红的眼中流出,成行而落。

    白路迢轻摇了下头,努力平缓气息:“你说什么对不起?这不是你的错。你没有做错什么。”

    她望着他,眼眸颤动,泪止不住的流。

    他低下头,额头轻抵着她额间,闭眸轻语:“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她亦闭眸,双手紧紧攥着他腰侧衣裳,头低下,轻轻靠在他胸口。

    她听着他胸膛中传来的有力心跳声,不由将他抱紧。

    有微风习习,浮云悠悠,天清气朗,阳光明媚。

    相逢好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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