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这个名字, 是当初凌夕云初怀孕时,秦修瓒取的。
这名字有“人间清明,盛世顺和”之意。而且清和两字秀气, 不论生的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都合适。
只可惜, 孩子尚未出生,京都便生变故,秦修瓒被冤枉谋逆弑君,武功尽废、又被软禁去骞州,当年他们所向往的人间清明已经不复存在。凌夕云难产弥留之际,舍弃了他们先前取好的名字,换上“言念”二字,代表的,是她对秦修瓒的思念。
知晓“清和”这名字的人不多, 连白隽和都不知道。但秦修瓒与秦垣合作时,曾与他提起过此事。
秦垣便用清和这个名字为梁言念编造了另一个身份, 以及将她带回京都的合情合理的理由。
梁言念以秦清和的身份进入皇宫后, 就代表曾经肃王府的三小姐梁言念彻底不会再回来。当年梁言念已经被宣告死亡, 葬礼已办, 她不能再活着出现在京都。
如今活在这世上的, 是秦清和。对外人而言,她也只能是如今的皇帝陛下认下的义妹, 是宫里的清和公主。
明耀殿中。
白路迢两眼直直望着梁言念, 无神许久的眼眸亮起, 眼中的惊喜笑意直至现在也尚未褪去。
他以为已经死去的人如今这般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可她的面容、声音, 身上的气息, 还有触碰时给他的感觉,无一不在告诉他,他这不是在做梦。眼前的人,就是他日思夜想,曾在无数个他夜不能寐的夜里出现在他眼前、令他心潮汹涌的心上人。
她还活着。
她真的还活着!
梁言念给他倒了杯茶,将茶杯递过去的同时,朝他露出笑来,清亮眼眸眨了眨:“你准备这样看着我到什么时候?”
白路迢坦然回答:“很久没见你,想多看看你。”
他看着她的视线依旧不曾收回,仍然直接而大胆的看着她。
梁言念失笑:“以后还有很多机会。”
而后她又道:“皇兄之前与我说,想给你我赐婚,让我以清和公主的身份嫁给你,这事他与你说过了的,对吧?你意下如何?”
白路迢一愣,眼睛眨了眨,从凝视着梁言念面容的微怔中迅速回过神来。赐婚……他差点将这事忘了!
昨日在御书房中,他不知晓清和公主就是他朝思暮想的念念,所以拒婚了,虽然陛下没有直接反驳他的话,但这事也到底还未定下来。
白路迢忽然撑桌站起,眉头皱起,面色瞬露着急。
梁言念抬头看他:“怎么了?”
白路迢又很快坐下,他伸手将梁言念的手握在自己手中,眉心微蹙,话语担忧又紧张,像是担心她会生气。
他赶忙言道:“我之前不知道清和公主就是你,所以陛下说要赐婚的时候我拒绝了。”
梁言念眨了眨眼。
白路迢立刻又道:“不过你别担心,陛下当时并未立即做决定,说让我先见见你再说,所以我今日才会前来。我要是早知道是你,我肯定不会拒绝的!你别担心,我现在马上就去请陛下为我们写赐婚圣旨,绝不会让你嫁给别人!”
他给了梁言念一个坚定眼神,而后松开她的手站起身往外走。
梁言念忽有诧异,想要阻止:“欸,你现在……”
可她话未说完,白路迢又匆匆折返回来,俯身弯腰在梁言念脸颊上亲了一口,又道:“我现在就去找陛下,你等我!”
然后大步往殿外走去。
梁言念望着他迅速消失在自己视线中的身影,眨巴眨巴眼睛,而后又一微微无奈笑意浮现。她抬手点了点额头,又轻摇了下头。
其实这事不那么着急也是可以的,晚些再去也不会有问题,反正赐婚的对象也不会有第二个人。
倒是他,分别这么久,难道就没有别的事要问问自己吗?自己可是有许多许多的话想要与他说的啊……
梁言念不由轻叹一声。
这个急性子。
翠翠端着糕点过来时,见她扶额,眉头往上挑了下。
翠翠将糕点放在桌上,又小心问道:“公主,我方才瞧见二……白元帅匆匆忙忙出去,他是做什么去呀?他不在这里与您说说话吗?”
梁言念无奈笑道:“他说要去找皇兄请旨赐婚。”
“啊?”翠翠不甚理解:“请旨赐婚?可陛下不是原本就是给你们二人赐婚的吗?”
梁言念眉头稍扬了下,继而抬手再扶额。是啊……本来就是要给他们赐婚的。
不过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既然他想去,那就去吧,不让他去,他反而不放心。反正之后他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相处,想说的话自然是有机会说,不必急在这一时半刻间。
自明耀殿离开后,白路迢直奔御书房而去。这个时辰,秦垣一定在那里。
白路迢急匆匆过去御书房,在院门外被门前侍卫拦下。
白路迢皱眉道:“我要见陛下。”
门前侍卫尚未言语,卢清便笑着从里面走出。他向白路迢行礼,又笑道:“白元帅,这个时候您不是应该在明耀殿中见清和公主么?怎会在这里?”
白路迢连忙道:“卢公公,麻烦通传一声,我有要紧事要见陛下。现在立刻就要见。”
卢清笑道:“陛下现在有些不方便,他特意叮嘱过此时不见任何人,老奴也不敢过去打扰。”
白路迢不解:“为何?”
卢清答:“曦妃娘娘在里面。”
“……”
白路迢愣了那么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眉头皱的紧了些,略有无奈,但也不能在明知道曦妃与陛下在御书房中时非要闯入。
只能等等。
御书房的门打开,是一盏茶功夫后。
有个身着淡紫色广袖流纱裙的女子从里气冲冲走出,她双手握着拳,眉头紧锁,眼里带着些许怨念,在御书房外等候她的随行宫女太监立刻跟在她身后。
卢清识趣退至一旁,那女子头也没抬,目不转睛迈出御书房这侧院门,然后转身大步离去。身后太监和宫女低着头,急匆匆往前去追她。
白路迢甚至尚未来得及行礼,便只看见了一个远行而去的背影。
他挑了下眉,有些诧异。想来,这位看似脾气有些不好的女子就是陛下从江南带回来的曦妃娘娘了。
他很快收回目光,缓了缓神:“卢公公,我现在可以进去了吗?”
卢清笑道:“白元帅请。”
白路迢入御书房,便见秦垣在整理衣裳,头上发冠有些歪,他抬手将其摆弄了两下,恢复正。
白路迢有所讶异。这是……吵架了?还是打架了?
他眯了眯眼,被自己的念头一惊,匆忙摇了下头,未敢接着去想。
见白路迢进来,秦垣随即朝他露出笑来:“白爱卿,你怎么来了?”
白路迢回过神,拱手行礼,而后道:“臣是来请陛下写赐婚圣旨的。”
卢清一副了然于心的笑容,缓缓退出御书房。
“写赐婚圣旨?”秦垣走回书桌内侧坐下,眉头挑了挑,眼里有些许打趣意味:“可朕怎么记得昨日白爱卿拒绝了朕给你和清和的婚事呢?”
白路迢一愣,走上前,坦然直言:“是臣错了,臣不该拒绝陛下的好意。”
秦垣轻笑一声。错认的倒是快。
白路迢眼神真诚注视着他,眼眸里满是恳求。
秦垣挑眉,抬手扶额:“行行行,知道了,朕会为你们写赐婚圣旨的。”
白路迢再往前,双手撑在书桌桌面上,眼睛定定看着秦垣:“现在就写。”
秦垣抬眸看他。
他眼神依旧坚定,话语亦是如此:“现在就写。请陛下现在就写。”
“这么着急?”
“择日不如撞日。”
“……”
秦垣扶额的手轻按了按眉心,这变脸堪比翻书,昨日他的态度可不是这样的。果然还是得见着人。
不过他既答应了,这事也没有拖延的理由。
秦垣拿出一道空白圣旨,提笔蘸墨,将赐婚内容一一写上。白路迢就站在书桌这一侧,全程认真注视着他所写。
直至秦垣将那赐婚圣旨书写完毕。
秦垣道:“赐婚圣旨已经写了,但在她正式嫁入白府前,你还是得按照规矩来,她如今是清和公主,得住在皇宫。成亲前,你们见面的次数也控制控制,别让人起疑。”
白路迢毫不犹豫点头:“陛下放心,这是自然。”
“那便好。”
白路迢伸手想去拿圣旨,秦垣却笑吟吟按住了他的手:“这圣旨也得按规矩传去白府,玺印也还没盖,你现在拿着回家,可没什么用。”
“……”
白路迢默默收回手:“是臣心急了。”
手虽收回,眼睛却仍盯着秦垣手底下那道尚未盖下玺印的圣旨。
秦垣看他那模样,心中想笑,实际上也真的露出笑来。他笑道:“好了好了,别看了,又不是不给你。今日你先回去,明日圣旨便回送去白府。”
白路迢眨了眨眼,而后收回看向圣旨的目光,继而望向秦垣。
秦垣眼神肯定,虽在笑,却不是在与他开玩笑。
白路迢拱手行礼:“是,臣告退。”
白路迢转身走了几步,犹豫了下,又转过身来再看秦垣,他问:“那个,陛下,我现在还能再回去明耀殿吗?”
秦垣挑眉。
白路迢解释:“许久未见,想和她一起吃顿午饭。”
秦垣轻笑,又点头:“去吧。”
“是。”白路迢脸上笑意瞬显:“多谢陛下!”
他再转身,脚步欢快的离去。
秦垣眼中笑意深深。如今白路迢这模样,倒是有些曾经那意气风发的感觉了。
是好事。
自御书房离开后,白路迢小跑向明耀殿去。殿门前并无侍卫守着,他过去后便直接进入。
梁言念以为他不会回来,便收拾了收拾又重新坐在院中桃花树下完成她那幅尚未绣完的春日桃花图。
绣图已经初成模样,是一片桃花林,伴随山中瀑布与清池。她绣得认真,一时间倒也没察觉到白路迢已经从木桥走下,绕了一点路,蹑手蹑脚走到她身后。
她盯着绣布,手中细针来回穿梭,一针一线细细绣着。没多久,一朵桃花便在她手下绣布上绽放开。模样逼真,好似真是这树上灿烂开着的桃花。
白路迢有些惊诧,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她刺绣。没想到绣得竟如此之好。
也因此,白路迢没有立刻出声打扰,只是安静站在她身后注视着她认真专注的模样,而后眼神渐深,笑意愈加温柔。
翠翠端着一杯茶自殿内走出时,瞧见白路迢又重新回到这里,先是愣了下,而后露出笑容,又默默将茶端回殿内。这时候,她还是不过去打扰比较好。
她看了看天色,这个时辰,差不多到午膳时候了。她还是去准备他们二人的午膳吧。
小半个时辰后,站在梁言念身后的白路迢已经将双手环抱在身前,轻挑了下眉头,眼神略微有些无奈。他视线在绣图上看了看,而后又回归至梁言念面容上。
她认真做一件事的时候,真是根本注意不到她身边有人。以前是看书、看账本,如今是刺绣。
若是不出声提醒,大概在她完成她要做的事之前,她都不会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他心中感慨了一番,抬手在眉角处轻挠了下。思索片刻,还是伸出手去碰了碰她的肩膀。
梁言念感觉到肩膀被人拍了两下,她以为是翠翠,便没回头,只道:“翠翠别闹。”
白路迢:“……”
白路迢无奈出声:“我可不是翠翠。”
梁言念忽一愣,手上正欲穿过绣布的细针倏忽顿住。她眨了下眼,慢悠悠转过头去,而后惊讶。
白路迢道:“我又回来了。”
梁言念眼神流转,笑意迅速浮现。她轻轻笑出声来,然后点头:“嗯。”
白路迢瞥了眼她正在绣的那幅图:“你这幅图很着急要赶时间绣完吗?”
“不赶时间。”梁言念摇头:“这本就只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罢了。”
白路迢点了下头。
梁言念将绣针放下,然后站起身,伸手牵住白路迢的手。
白路迢低眸看着她。
梁言念抬头望着他,眼中笑意渐深。她又抬起另只手在他长有胡茬的嘴边摸了一圈,白路迢身体忽愣住,眼神亦有诧异。
梁言念笑道:“我给你刮刮吧。”
白路迢更显惊诧:“现在?”
“嗯,现在。”
梁言念带白路迢回殿内,然后吩咐明耀殿伺候的小太监去找一套刮胡须的工具,还有两盆干净的水与布巾来。
小太监手脚麻利,他们在殿内喝杯茶的功夫,他便将东西准备好,一一送进殿内,小心翼翼摆在桌面上。
而后小太监退出去。
梁言念先将长发盘起,又将衣袖挽至手肘,热水浸湿布巾后,她稍稍拧干,而后去为白路迢擦脸。
白路迢有些紧张,身体不由自主僵硬,坐姿端正,腰背挺直,双手放在双腿上,且不敢乱动。
梁言念笑:“你随意些就好,不用这么紧张,我又不是做什么奇怪的事。”
白路迢清了清嗓子,听话的点头:“嗯。”
但身体仍然有些僵直,没有立刻放松下来。
梁言念也不管,为他擦脸净面后,取出一把小刮刀,放在烛火上消毒后,才转身递向白路迢。
白路迢眼睛微微睁大了些,视线不由盯着她手中那把小刮刀。他抿了下唇,本就没放松下去的心情忽更紧张了些:“你确定你会?”
梁言念如实回答:“以前没给人刮过,但我觉得可以试试。”
白路迢眼眸颤了下。
梁言念笑着:“我会很小心,不会伤到你的。放心吧。”
“……”
正式为他刮胡茬前,梁言念拿过一盒半透明的白膏,用食指指腹取出一抹后小心翼翼涂抹在他嘴唇周边,冰冰凉的触感随即而来。
白路迢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也没有去问。
但涂抹均匀后,梁言念左手轻扶着他的头,然后用右手手里的小刮刀在那涂抹了白膏的区域小心刮着。她动作很轻,表面上云淡风轻,但毕竟也是头一回给人刮胡子,心里自是有些许紧张。
她不由屏住些呼吸,握着小刮刀的手也紧着。
她抿着唇,不由自主凑近、再凑近一些,生怕自己因为没看清楚刮到他的嘴唇。
白路迢眨了下眼,长长的睫毛轻颤了下,视线随即落在她缓缓靠近的面容上,眼眸中倒映出她此刻全神贯注的神情。
他喉结上下滑动了下,眼底有些许情绪涌动。
他呼吸轻轻,温热的气息却也不可避免的扑打在梁言念为他刮胡茬的手上。
梁言念感觉到暖意,嘴唇轻动,不自觉咬了咬下唇。虽是很快收回的一瞬间动作,却也被白路迢看在眼里。
她看了白路迢的眼睛一眼,但也仅仅只是一眼,不敢多看。
手上的动作熟练后,她很快将他嘴唇边缘那一圈刮去,胡茬被刮下,沾在小刮刀的边缘。
梁言念很快松开扶着白路迢脑袋的手,将小刮刀放下,又去清洗面巾,将他嘴唇上那些白膏,还有粘在白膏上的黑色胡茬给擦拭下来。
白路迢全程注视着她。
嘴唇边缘那一圈胡茬被刮干净,很快恢复至他先前那般模样。沧桑感消退,显年轻不少。
这会儿才像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
白路迢忽然朝她笑了下。
梁言念心中一惊,心跳瞬间加快,在胸膛内怦怦乱跳。她强装镇定,为他擦拭后,背过身去定了定神,又道:“刮完了,你用旁边那盆水再重新洗个脸,我去将这些东西拿出去。”
“好。”
梁言念将小刮刀丢进水盆中,然后匆忙忙端着水盆走出去。
白路迢望着她的背影,脸上笑容更明显了些。
梁言念特意慢悠悠的在外面待了会儿,待自己那忽然开始乱跳的心脏平缓些许后再进去。白路迢已经洗完脸,正坐在桌边等她。
梁言念抿了下唇,径直过去。
白路迢听见脚步声,转头看过去。确定是梁言念后,又站起身来,往前迈出几步迎过去。
梁言念笑了下:“你怎么……”
话未说完,白路迢俯身抱住了她。
梁言念愣了愣,尚未反应过来,白路迢环抱着她腰身,将她直接抱起,而后往内殿走去。
梁言念忽一惊,两抹绯红迅速爬上她脸颊,又有些微烫意传来。她并未反抗,只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双手搂住白路迢的脖子,将头埋下在他颈窝中。
白路迢抱着她穿过内殿垂落的一道又一道浅金色纱帐,径直走向床铺。
床前,他停住脚步。他将她放在内殿床上,顺势俯身而下的瞬间,毫无疑问吻上了她的唇。她眉心轻蹙了下,随即舒展开,搂着他脖子的双手并未松开,反而搂得更紧了些。
他做这种事向来直接,他心中想,便那般去做。
梁言念坦然接受他的亲近。
白路迢一手托着她后脑,另只手按着她腰身。他掌心的暖意透过单薄的意料传到她皮肤上。
唇瓣柔软,轻轻互碾,温热的气息随之纠缠。
梁言念心跳加快。时隔许久的亲密,又好似再次回到了曾经与他初次亲近时的感觉。她身体微颤,被他触碰的地方有酥麻感传来,而后蔓延至全身。
感受到她身体轻抖的瞬间,白路迢停止了他近乎侵占的行为。
他抬头,离开她的唇,气息稍粗,低头俯视着她。
她微微喘着,脸颊绯红,眼眸里弥漫起一层水汽,眼神渐趋迷离。盘起的长发不知何时已经散下,随意落在她身下。
他望着她,抬手抚摸上她脸颊,轻问:“可以继续吗?”
梁言念眯了眯眼眸,脸颊贴近他的手,主动在他掌心中蹭了蹭:“可以。”
白路迢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再次俯身吻下。他左手垫在她脑后,手指指腹从她发丝间悄无声息般绕过,尾指在她后颈下轻抚而过。
梁言念抓着他手腕,仰头迎接他的吻。
衣裳半解,缱绻纠缠。
殿外院中有风忽起,自窗而入,将内殿床前垂落的浅金色纱帐吹起。
纱帐随风左右摆动,模糊不清的视线里,显映着里间床铺上相拥而缠绵的两个身影。
院中香樟树叶被风吹动,簇拥而生的树叶沙沙而响。
有叶随风落,亦有桃花脱枝而旋。
阑珊春意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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