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半,世界静悄悄的,未眠的人说话也轻声细语。
吃了止痛药之后,荆胡月的症状缓解了很多,她靠在床头上,眼皮越来越沉,在听到陆倾白说羡慕她之后,立刻清醒了。
“我有什么值得羡慕的?得到的都不是自己喜欢的。”
陆倾白眼中有怜惜的情绪:“……忍耐很辛苦吧,谢谢你愿意告诉我。”
荆胡月终于坦率了一次:“本来没想说的,不知道为什么,很想见你。”
我把你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代表着我解放了从前的自己。
那个懦弱又受人摆布的洋娃娃,因为一时冲动爱上某人,又被强迫着“自愿”分手的18岁的荆胡月。
“我妈看见你之后,第一反应是问咱俩是不是那什么过了,因为她……”荆胡月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索性放弃了措辞,“说白了,就是想把我卖个好价钱。”
“但我也不能怪她,她生病了,偏执地认为只要我愿意做出这种牺牲,就能一飞冲天,我们就都能幸福了。”
“可是我进圈这么多年,几乎没拿过什么奖,也不是顶尖流量,没有天赋,也不足够热爱,活得拧巴又无趣。所以你说,你羡慕我什么呢?”
说着说着,她情绪有些起伏,一秒落泪。
陆倾白温柔地拭去她的泪。
因为发烧,他的指肚温温热热的,在冬天的夜里很舒服。
“你哭得这么快,怎么能说自己没有天赋呢?而且在我看来——”他清清嗓子,难得认真,“你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走在职业成长的路上,比我们这些总也没有梦想的人幸运多了。”
他缓缓躺下:“在遇见你之前,我没有梦想。”
“可是我觉得你很自由快乐,没有枷锁。”
“你看,别人羡慕你的地方,你认为是枷锁,其实大家都一样,都是普通人。”
“你不普通啊,哪个普通人家里有私人医生。”荆胡月赶紧从床上起来,“哦对,我先去给你泡药吧,别聊了,快睡。药箱在哪儿?”
等她端着感冒冲剂回到卧室,陆倾白已经睡过去了。
荆胡月在叫醒他喝药和让他好好睡一觉之间纠结了一下,选择了后者。
可是第二天醒来后,她就后悔了。
陆倾白的烧还是没退。
又被他骗了,果然她就不该听信喜欢逞强的人说自己“睡一觉就好了”的这种鬼话!
“醒醒,能醒过来吗?”
可他还是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荆胡月忽然感觉一阵无助,听说人是会被烧坏脑袋的,一着急,又想哭了:“你清醒一下,我带你去医院……不,你解开手机,我给你的医生打电话,你快醒醒。”
“哭什么,我又不是死了。”
陆倾白抬不起沉重的眼皮,梦呓一般说出了一串密码。
这是他们在一起的日期。
荆胡月又想笑又想哭,一开口嗓子都有些发涩,一股脑把陆倾白的病情交代了一遍,催促着医生快来抢救病人。
医生:“……你是谁啊?”
刚才还语速飞快的荆胡月顿了几秒,中气十足地回答:“我是他女朋友。”
轮到医生沉默几秒,然后说会尽快赶过去。
荆胡月挂断电话,回头一看,竟然发现陆倾白悠闲地枕着一条胳膊,半睁着眼看她,哪像个病人的样子。
“你……你怎么醒了?!”
“你喊那么大声,我就是咽气了也得回魂。”
“呸呸呸!你也不忌讳。”
“放心,不会让你守寡的。”
“……你精神头这么好,那我走了,让医生来照顾你。”
“哎别走啊,害羞什么?是你自己承认是我女朋友的。”陆倾白笑着眨了眨眼,“我们这算是,复合了?”
“你失忆了吗,昨天……”
“我还想再确认一遍。万一昨晚是一场梦呢。”他的眸子在这瞬间忽然暗淡下去,“就像那个夏天一样,几乎没有存在过的证据。我们真的相爱过吗,有的时候,会怀疑这个问题。”
荆胡月握着他的手机,密码是一个无形的烫手山芋,那不是一个纪念,那是一个证据。
同时,她也忽然理解了《靠近你》的那句歌词——
「如果我唤不醒遥远的你
请让我保留你曾情动的证据」
她也被他的情绪感染了,心头一动,握住他的手:“我不遥远啊,我陪着你呢。”
陆倾白微微睁开眼:“不走了?”
“……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让我感觉自己上当了。”
这时荆胡月忽然听见了几声狗叫,她怀疑自己产生幻觉了,可是陆倾白说:“咪咪饿了,你帮我给它喂点粮食吧。”
“咪咪?”
“我的狗。”
狗叫声由远及近,门口响起扒门声,荆胡月先下床打开窗帘,然后再打开门,一只雪白的萨摩耶冲进阳光明媚的房间,这一刻她忽然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然而事情不静也不好,狗在叫,人在生病。
可是狗勾好可爱!
荆胡月凑过去,轻轻摸萨摩耶背上的毛。
“咱就是说,你这个狗勾,它叫咪咪,这合适吗?这合理吗?”
陆倾白的桃花眼微微眯起:“怎么,你有意见?”
荆胡月摇摇头:“真是个好名字,起名的人一定很聪明。”
……总感觉她在反讽。
陆倾白伸手rua了一下咪咪的头:“跟着妈妈去吃饭,乖。”
“妈妈?”荆胡月反应过来,“你是说我吗?”
“不然是谁啊,我吗?我是它爹。”
然而荆胡月一本正经地对咪咪说:“叫姐姐,不然不给你饭吃。”
咪咪从善如流地汪了一声。
荆胡月笑眯眯:“真乖。”
陆倾白:……
她给咪咪喂了饭之后,家里的门铃也响了,医生火急火燎地赶过来,却看见那个自称是陆倾白女朋友的女人正在逗狗玩。
男朋友还发着烧还有心思逗狗,什么人啊!
医生有些不满,但又看了一眼,发现这个女人有些眼熟。
“你不是那个明星吗?”他震惊,传闻竟然是真的,“小陆真的变心了?”
荆胡月诧异地睁大了眼睛,撸毛的手也不动了,惹得咪咪去拱她的手。
变心?
医生自知失言,很不好意思:“听说他一直对初恋念念不忘,看来是走出来的,挺好的,呵呵。”
原来是这个意思。
荆胡月释然一笑:“嗯,是走出来了,我们都。”
医生:?
他消化不了这句话的信息量,荆胡月已经放开咪咪:“走,我带你去卧室吧。”
医生想说他来过好几次了,知道卧室在哪儿,但感觉越聊越不对劲,闭嘴开始干活。
陆倾白死也不想打针,只接受药物治疗,于是医生只好给他喂了药,看看效果再说,还是不退的话就得输液。
荆胡月请他到客厅喝水:“辛苦你了大夫。”
“没事,我应该做的。”
荆胡月很擅长说体面话,恭维了几句:“当医生真好,治病救人,又受人尊重,不过学医应该很难吧,脑子得聪明。”
“没那么多限制,往死里学就是了。”医生将水一饮而尽,听她这么说,心里有些怅然,“其实我不聪明,也不觉得自己多高尚,我只是高考之后选择了这份专业,就一直没改,想改,但是一想到我都学了这么多年了,换条路从头再来,多可惜啊。”
荆胡月点点头:“深有体会。”
某种程度上,她也是这种情况。
“不过比起那些坚持到最后依然一无所获的人,我已经很知足啦。经济学里有一个概念叫‘沉没成本’,意思是已经投入进去的收不回来的、却换不到收益的无用资本,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她第一次听到这个词语,有点兴趣,问:“那怎么判断自己所做的事是不是沉没成本呢?”
“不知道,但我觉得如果真的很努力还没有获得回报,那就是坚持得还不够久。”
荆胡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陷入沉默。
又过了一会儿,医生去观察陆倾白的情况,发现他体温确实开始下降,又睡着了。
“别打扰他,让他休息休息吧。”
荆胡月表示了解,送医生出门。
可是她现在非常非常想打扰他。
她刚才搜索了沉没成本的概念解说,忽然想到:陆倾白说他一直喜欢自己,会不会也是一种“沉没成本”?
换句话说,就是喜欢她变成了一种习惯,在没有获得“收益”之前很难轻易放弃。
那他现在得偿所愿之后,这项“投资”算完成了吗?
她心里忽然涌出一种恐惧——
在一起了,然后呢?童话故事的结局然后呢?
会永远在一起吗?
会重蹈从前的覆辙吗?
如果最后会分手的话,那为什么要徒增沉没成本呢?
他所求的仅仅是“分开”这个结果,还是像她一样,这次在一起了就不想分开?
这两者本来在她心里是没有区别的,但是经过与医生不经意的谈话,认知忽然被改变了。
患得患失得都不像她了。
从前在一起时,她谋求的是一段关系的过程而非结果,而现在她在意结果,很在意。
荆胡月轻轻躺到他身边,感受他绵长均匀的呼吸,欣赏他平和安静的睡颜。
我从故居逃出来,那个家已经不是我的家了,你能给我一个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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