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弋轻抬右手,暖烫指尖轻触脸颊。
“才在宴席上,听寒妃说起庐城雪盐酒,朕想了许久,似是从未听闻,却不知到底是何种佳酿?”
原以为他就算不说些严肃之事,也绝未想到竟是这般极细小的事情。
一时想起其中缘故,忍不住,侧过脸,掩嘴轻笑。
凌弋却未不悦,待我止了笑,才冷“嗯”了一声示意我解释。
“这雪盐酒,确是庐城特有——或者该说,雪盐酒应只有寒府中人才知。”我说着,偷偷抬眸望了凌弋一眼,见他正凝神望着自己,忙转开了视线,“其实,这酒本就不存在,不过是玩闹之名而已。皇上不知,并不奇怪。”
“如何说?”
“臣妾有一幼弟,名唤寒澄,比臣妾小了五岁。澄儿从能走能言时起,最喜玩闹、惹祸。也是一年元夕节,众人才在筵席桌边坐下,未料举杯之时,竟发觉屠苏酒味淡如清水,回味中却有盐润之感。澄儿见了众人反应,抢过酒杯,自尝了一口,指了众人捧腹大笑,这才知是他在酒中做了手脚。好好的一坛屠苏酒,被他倒去了大半,只剩了一点,余下空隙,全加了雪水,又添了盐,调成此酒。自此,每年元夕节时,厨子都会多备一份雪盐酒,作为行酒令时惩罚之用。恰才在宴席上,臣妾一时想起,竟在谈话时说了出来。让皇上介怀,臣妾已知错。”
说完,垂眸屈膝福身。
未料到,凌弋竟轻笑出声,这还是入宫以来第一次听到凌弋这样的笑声,听来清朗明润,全无冷意,“如此趣事,寒妃何来知错一说?”
“让皇上见笑了。”
凌弋薄唇浅勾,微扬的眼角,仍停留着半分笑意,“今岁元夕,寒妃却是喝不到这雪盐酒了。”
凌弋这话,并不好答。
若仅答了思家之情,难免不被视为怀怨。
“年岁奄忽即逝,有过那些回忆,臣妾便已知足。臣妾虽与家分隔千里,自是时常想念,然臣妾既为宫妃,心即安于此,未敢多有他想。”
凌弋轻点了下头,并不言语,转身望向栏外。
一时无话,只这般比肩静静站着,静赏末城元夕节庆盛景。
只因比肩站立,两人指尖无意间轻一相触。
继而心下一惊,未想到凌弋捉了我的手,紧握手心,微烫的暖意,如雪崩般霎时卷袭而来。
“才在席上,朕见寒妃并无暖熏笼随身,还以为寒妃并不怕冷,怎么手却如此冰凉?”
凌弋的声音,虽不似平日那般凌厉,却也并无太多起伏,可不知为何,心内某处,几乎不易察觉的轻松动了半厘。
“回皇上,臣妾自幼手脚冰凉,即使是盛夏时候也是如此,皇上莫怪。”
凌弋不置可否地蹙了下眉,松开了我的手,却又变了一小团橘色火焰悬浮于指尖,放在了我身前约五寸远的半空中。
轻暖之感渐次泛开。
待回过神时,才发觉自己忘了谢恩。
偷向身侧瞥了一眼,见凌弋神色并无起伏,也不敢再多言语。
如此,复又陷入沉默。
直至万怀寺夜钟敲响,霎时烟花四起,百种变化,千般颜色,渲染天际,与朗朗星空相衬,如梦似幻。
“寒妃,可曾去过万怀寺?”
身侧,凌弋极淡地轻声问道。
向南,便有一座最大的灯楼,立在万怀东寺内,外观搭建成莲花形,上悬各式花灯万色斑斓。
“回皇上,臣妾只在万怀寺外经过,并未曾入内。东寺前的仙露井极是有名,臣妾倒是有缘去过。”
漆色凤眸幽邃,浅浅倒映脚下百里焰火华光,“万怀寺西寺、东寺内建筑并无太大差别,只是西寺内规矩极多,若得闲时,朕便携你去东寺走走。”
凌弋这一句话,实在是出乎意料。
呆了半晌,才注意到不知何时,凌弋已转过脸来,凝眸注视着我。
忙屈膝行礼,道,“臣妾惶恐,谢皇上隆恩。”
凌弋冷哼一声,也不知又是何处惹他不悦,亦或是,他本就如此,不过刚才的一两处奇怪举动,竟被我当做了正常。
垂眸间,见听雨亭后栽种着一株合欢树,树枝粗壮,高三丈余,因亭层较高,合欢树尖正及扶栏,虽此时已是秃枝,枝上积了半寸清白薄雪,却仍能想象出盛夏时节花开之景。
因在太液池东面往这里望时,合欢树正好被外围松柏林遮住,因而直到了现在才注意到。
凌弋似是发觉我注意到了那株合欢,唇角闪过一丝玩味,开口道,“朕幼时曾听宫里老人提及,听雨亭最初建成时,原栽种的除了亭后的这株合欢,还有无数萱草。后来,不知为何,这些萱草在某日尽皆枯萎,人一触碰,便化了灰烬、随风消散。萱草原为忘忧疗愁,可此事一出,这里便被传为不吉之地。”
凌弋说到这,微眯了丹凤眼眸望向我,半分玩味笑意,“不过,寒妃倒不怕这些。”
那日在太液池北遇见他,所经柳亭,宫内皆传为闹鬼之地,那时候从柳亭边经过,凌弋见我神情并无波动,除了眼神微露惊讶外,并无表示。
“臣妾也并非全然不怕,只因才过来时,听柳姑姑与小卷子语气,并无异常。想来这些传说也是有些年岁了,如今知晓的宫人应是不多。既是如此,臣妾猜测,许是在那之后并无其他事发生,因而不吉之说也便渐渐无人提起。再者,皇上在此,就算有何邪祟,也自是早已散灭,臣妾,自然不会觉得惧怕。”
说完,听凌弋忍不住的一声轻笑,也不敢抬头看他,只觉两颊微赧。
“待至夏时,合欢花开,与此时相比,又是另一番景致。”
凌弋说完,蓦然转过身,右手从袖中取了一只长白玉钗出来,钗头一朵雕刻细腻的玲珑百合,抬了左手轻扶我的耳际,将玉钗斜插入低盘的发髻。
想是见我一时呆愣,凌弋竟又轻笑出声,一手揽我入怀,另一手轻抚上我已有些羞烫的脸颊。
温热的鼻息,轻轻打在额前。
淡淡沉水香气,不知不觉间,已深入肺腑。
“三五月圆,缘结花好。”
凌弋轻声在耳边呢喃,温烫鼻息轻吹在裸露的脖颈上,微痒。
百合花于月圆之时相赠心上之人,以结缘不解。
此样庐城风俗,凌弋又怎会得知。
脑中,已再无余隙思考。
宴席时并未多饮酒,此时却已半是醺然。
未知如此过了多久,许是不过一瞬,又仿佛漫长不见尽头。
心,兀自一沉。
身子,倏然僵硬。
强睁了眼,竭力稳住呼吸。
凌弋觉察我的反应,一时因惊讶而松开了手。
我趁机后退一步,脱开了他的怀抱。
不敢抬头去看。
只是深深屈膝行礼。
“皇上,万怀寺晚钟既已敲响,时辰已不早,臣妾不便再多打扰,即请回宫。”
良久,久到心中的恐惧渐次胀满,变了麻木。
凌弋轻叹一声,虽无凌厉,却仍听不出任何起伏。
如此,最好。
“寒妃先自回宫罢。”
只此一句,凌弋说完便转身面向栏外。
刹那的失神,后退三步,下楼出了听雨亭。
亭外只剩了柳姑姑侍立,这时见我从亭内出来,掩不住的惊讶。
“寒妃娘娘这就回去?”
柳姑姑问道,语露担忧。
我点头微笑,“嗯,是。”
柳姑姑疑惑地眨了眨眼,也不好多问,只道,“奴婢送娘娘下山。”
“这倒不麻烦柳姑姑了,路已走过一趟,自是记得的。”
柳姑姑犹豫了下,终于还是点头同意。
到了山下,沿原路回了衔元阁前广场,见玉石花台前人已不多,很快便寻到了紫堇。
紫堇言静王已抱了二皇女殿下、与浅碧一起走了。在我离开期间,并无事发生。只是有一次她起身欲去寻我,静王说皇兄召了寒妃过去,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也就作罢。
紫堇一脸好奇,见我脸色不对,也不敢问,一路无话,出了宁意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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