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内气氛沉滞,身侧的紫堇一手拧了衣袖,有些别扭地嘟着嘴。
伴着“铿”的一声,马车震了一下,骤然停住。
“怎么了?”
紫堇起身掀帘,探出头去问道。
“回紫姑娘的话,车毂不知为何裂了一个口子,已无法前行。只好请寒妃娘娘暂时移步车外等候,奴才这就回宁意宫换车过来。”
紫堇蹙了眉,想说些什么,终于还是没有开口,默然转身扶了我下车。
四下打量,已是到了太液池东南角外,沿东面巷道过去便是云福宫。
驾车的太监返身向宁意宫跑去后,觉得待在原地太过无聊,携了紫堇往太液池方向走去。
雪晴后,夜空如洗,星河清明灿然。
未想,雕花石栏前,竟静立着湖蓝色长褶裙打扮的巧淑妃。
与她平日里活泼、甚至有些孩子气的打扮不同,今晚宴席时的巧淑妃,打扮甚是成熟稳重,举止间也多了几分不自觉的端庄。
也或许是因为今年的元夕节,巧淑妃的父亲神威大将军、她的兄长武义将军亦回京参加节日庆宴,所以打扮举止才会一时发生如此变化。
“寒妃?”
巧淑妃听到我的脚步声,侧过身问道,面露疑惑。
“嗯,是我,打扰淑妃娘娘了。”我屈膝行礼道,“才在回露申宫的路上,不想马车坏了,只好下了车,留在原地,待驾车太监驾了新的马车过来。”
巧淑妃倩然一笑,“怎会打扰?我正欲寻人说话,寒妃便来了,不正刚好?”
螺黛分梢眉下,鸣凤美眸目光较了平日清亮,略显黯淡。
是为了,在宁意宫内时凌弋宣我一人过去之事么。
虽觉尴尬,也只好微笑道,“陪淑妃娘娘说话,寒雪自是喜欢的。适才过来,见周围再无他人,景致虽好,风寒却重,只淑妃娘娘一人站在此处,一时有了事要传唤侍婢仆从,可不方便。”
巧淑妃稍愣了一下,随即莞尔轻笑道,“谢寒妃关心。我只在这里站一会儿便回去,一时吹风,倒也无碍。”
不知该说什么,远远瞥见了对面宁意宫衔元阁前广场上悬挂于雕花石栏外的一盏莲蓬花灯,想起了今日宴席随武义将军、安和公主一同进宫的还有前年年末出生的巧家嫡长孙,巧兮。
“今日宴席上,细看巧公子,与淑妃娘娘颇多相似,一样的活泼劲儿。”
巧淑妃弯了眼角,露齿而笑,“兮儿最多也就半分像我这个小姑姑。那性子,倒是有八、九分像大哥的。”
“像……武义将军?”
还真是意料之外,武义将军举止沉稳有度、练达大方,而年才刚过一岁的巧兮性子极是好动,宴席还未开始时已在各处玩闹,极不安分。
巧淑妃见我的反应,似是意料之中,忍不住抬手掩嘴而笑,“自然不像今日的大哥。兮儿与幼时的大哥,是八、九分相像的。与今日这个武义将军,自然半分也不像。”
巧淑妃说完,收了笑,深吸一口气,凝眸望向薄雾渐次轻笼的太液池面。
半晌,巧淑妃轻启朱唇道,“前年年末,总算等到小侄子出生,本想即刻出宫往巧府探望,却未想算命的说兮儿在第一年内是极怕生人的,除了双亲、出生时贴身侍奉的侍从,再不可见他人,连爹爹也是在兮儿周岁之后才得见到自己的小孙儿。我亦是今日才第一次见到兮儿。”
不知为何,巧淑妃的语间,竟有些淡淡的寂寞。
巧淑妃于宁和元年即入宫,那时,她不过十三岁。
如此年纪,便入了这宫闱之间,就算天性活泼,这么些年来,或许,心内某些角落多少也磨得有些累了。
“寒雪适才听人说起,去年年末巧公子抓周时只抓了武义将军腰间宝剑、其他物件全不入眼,神威大将军高兴得大摆了三日筵席。”
巧淑妃轻摇了下头,笑道,“三日筵席可是夸张了,不过爹爹确实大摆了一整日的筵席。我看兮儿如今这样的性子,大半也是爹爹宠出来的。不像大哥他以前虽顽劣,可总被爹爹与高师父训斥惩戒,还知道些收敛。”
“小孩天生喜玩闹,巧公子现今这般,但待年纪大些,自又会沉稳些。”
巧淑妃撇了撇嘴,半是笑道,“大哥、公主自是不用说的,一向冷面的爹爹竟也这般宠他,只好但愿如此了。”
“不过巧公子这性子,该是最喜欢淑妃娘娘的,席间也见他总缠着淑妃娘娘。”
我笑道,试图将气氛变得轻松些。
那日,在玄华塔,巧淑妃所说的那些,又隐约现在眼前。
“我这样带着他闹,只怕爹爹又是不愿的。”
巧淑妃盈盈一笑,叹道。
有一句没一句的,如此又聊了一会儿,太液池雾气渐浓,对岸的灯火焰景已渐溶于其中,模糊不清。
“娘娘,车已到了。”
紫堇在身后禀道。
与她一同来的还有云福宫的朱儿,也正过来寻了主子回宫。
朱儿一向快语伶俐,但也只对欺负自己主子的陈妃发难,平日行事自是极规矩的,颇得众妃嫔喜爱,巧淑妃诸事也很是依赖于她。
新找来的这辆马车,帘脚烫印着古体“宁意”二字,一望便知是宁意宫的。
也顾不得这许多,上了车后一路北上,终于回到了露申宫。
许是一时眼花,竟瞥见一只银色冰蝶扑扇了薄翅往露申宫北的杂树林深处飞去,一时恍然神魂若失。
“娘娘,洗浴池已备好。”
诺儿揉着惺忪的睡眼,从门后走出,近前福身道。
时候确已晚了,瑞香阁内已十分安静,除了漏壶“滴答”的单调水滴声,只剩了屋外寒风穿过树林、屋楼的“簌簌”哀嚎。一路过来,也并未见梧桐、素荣、延喜,想是已经歇下。
略在侧厅歇了会儿,喝了几口稀昙花粥暖胃,仔细漱了口,便往洗浴馆去了。
对镜,抬手轻摘发上钗饰。
出神间,竟发现手心躺着一只嵌着拇指头大小的清莹碧玉的双股银钗。
今日,竟拿了它出来么。
竟未发觉。
晨时是梧桐侍奉梳妆,许是她无意间拿了这只银钗出来罢。
再抬头时,发现发髻上只剩了凌弋送的那只百合白玉钗。
拂去了心下不安,将钗除下,一时轻颤,未拿稳,尖利钗尾一下扎破了右手食指指腹,赤色血珠瞬间渗出。
呆望着伤处,失了神。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才渐恢复,将食指放入口中,轻轻一吸。
血,淡淡腥咸。
暂时收了这些钗饰于妆镜前放置的小竹筐中,起身入内。
温泉不可日日使用,至上次在这池中洗浴,已隔了十数日。
玫瑰花瓣嫣红欲滴,四散轻浮于波纹微漾的晶莹水面。
缓步踏入水中,看澄澈温水漫过脚面、膝盖,直至脖颈。
先是扶着池壁,待全身放松后,放任自己沉入水下。
今日种种,又一一浮现眼前。
凌弋所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何意思。
虽前几番都已侥幸逃过,今次,还会这样幸运么。
此外,夕渊与静王两人相遇时的情景,也颇让人介怀。
“哗啦”一声,蓦地钻出水面,深吸了一口气。
淡淡沉水香气钻入鼻内。
吓了一跳,脚底不稳,直向一侧滑去。
不想却有人瞬息间便伸过了强有力的手臂,牢牢扶住了我的肩膀。
不敢相信地抬眸一望。
一字剑眉下纤长俊秀的丹凤美目,漆色眼瞳内,浅浅倒映着已全然呆住了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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