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镜起程后,一路饥餐渴饮,夜住晓行,她银两不多,只够住一个来回,所以能省则省,路上只吃大饼咸菜充饥,钱都用来做脚程与歇息。
再观萧广白,家有良田数亩,靠收租过活,衣食无缺,再兼父母只他一个独子,所以此去京城,黄白细软,绫罗绸缎一应多余,他就故意跟在吴镜身后处处与她比对,彰显身家,是撵也撵不走,躲又躲不掉,好在吴镜虽一箪食,一瓢饮,却自得其乐,完全不受他影响,两人就这样你动我静,斗鸡眼似的到了京城。
东春镇位于凉城,从凉城到京城大概要一月时间,吴镜终于风餐露宿,栉风淋雨的到了目的地,离乡试开始还有一月左右时间,她打算先住下来再说。
去客栈订房,却被告知因乡试在即,所有客房都住满了。吴镜不得已又换了几家,都是同样的说辞,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有空房的客栈,掌柜说只剩两间上房了,便宜的没有。
吴镜掂量了一下余银,若是住上房,势必要搭上所有钱财,但这样一来她平时里的吃穿要怎么办。正为难间,萧广白也抬步走了进来,冲掌柜放下一锭雪花银,道:“老板,给我一间最好的上房。”
掌柜眉开眼笑,忙不迭的吩咐伙计去收拾房间。萧广白看见一旁的吴镜,不怀好意:“怎么,没钱住房啊?”
吴镜眼角风都没扫他。
萧广白哈哈大笑,笑完又道:“你求我啊,只要把我哄高兴了,以后你的吃穿住行本公子全包了。”
吴镜关爱傻子一样看他一眼,取出盘缠,告诉掌柜的自己住店,她的银钱有大有小都是些碎银,比起萧广白的手笔略显寒酸,但上门就是客,掌柜的点够了数,就让小二领她上去。
上楼前,吴镜好心留言:“萧公子,孤芳自赏这种疑难杂症,劝你还是要趁早治疗。”
萧广白:“……”
常言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此言确有其理,逞强的后果就是忍饥挨饿,吴镜努力温书,想用精神食粮填充自己,奈何肚子抗议一声催似一声,她合上书本,决定要出去寻个短工养活五脏庙,以防一月后传出某秀才志向未成,竟被饿死的喜剧新闻。
京城这种龙虎风云之地,向来不缺美人美景,虽是夜晚,但四处楼台锦绣,人物繁华,熙熙攘攘更胜白日,吴镜不记得自己上一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了,但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落魄无依。
她自嘲一笑,突兀地想起那首《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中“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一句,想广厦倒是有了,不过是用肚子赊的。
吴镜边走边看,兜兜转转问了一圈也没找到个合适自己的活计,不是嫌她干活时间太短,就是嫌她女人家没力气,吴镜长叹口气,正准备铩羽而归,忽见一家青楼酒肆前贴着张不起眼的公告,上前一观,原来是这家名叫醉梦楼的地方,管账先生有事临时外出,现正缺人顶替,吴镜大喜,忙进去毛遂自荐。
她将自己的情况与管事叙述了一遍,那人一听她只能晚上前来,摆摆手说不行,就要打发了她,吴镜请求不得,心中沮丧,但又不能赖在这里,刚要再次离去,忽听见背后传来一个柔媚女声:“阿福,怎么了?”
吴镜回头,见是个穿着奔放的艳丽女子,看姿态应该是这里的妈妈。那名叫阿福的管事看见女人,迎上去复述了一遍刚才的情况。
女人上下打量一番吴镜,只见她麻衣粗布,身量纤纤,麦色的皮肤一看就是田里苦惯了的,因天生底子好,所以只晒黑了少许,满身破旧下,唯有那双黑眸不沾尘埃,明亮如镜,漂亮的不像话。
女人走到她跟前,问:“你要来这里做工?”
吴镜点头。
女子轻笑一声,吴镜不明白她笑什么,随即听她道:“留下来可以,不过你每日只干半天还要管饭,我可不做赔本买卖,就只开一半的工钱吧,如何?”
吴镜想了想,道:“六四分吧,其他的活我也能干,要不然不够用。”
不知是被她的率直打动,还是见她实在穷的可怜,女人掩唇一笑,改了主意:“那便七三好了,不过你要好好干,我这里可不养混日子的。”
吴镜答应,对老板娘的雪中送炭十分感激,在此处蹭了顿饭,跟着阿福熟悉了下章程,她天资聪颖,学了一个晚上就摸得八九不离十。口粮有了着落,一颗心也落回了肚子里,便心满意足地回去大梦周公,一夜好眠。
次日,吴镜呆在房里认真温书,不知不觉间暮色苍茫,弦月上树,她没忘昨日承下的差事,放下书本赶去醉梦楼。
醉梦楼是京城数一数二的花楼,向来宾客盈门,所以积了一天的账目捋起来并不轻松,吴镜自打从小厮手里接过账本,就埋首其间拨弄算盘,一刻不闲。
不知过了几时,嘈杂声渐渐淡了,吴镜才伸展一下后背,打个哈欠,又恰逢妈妈使唤,让她去给天字一号间的客人送壶热茶,吩咐她小心伺候。
吴镜站了一天,正好脚麻腿僵需要活络,便端了盘子上楼,七拐八拐才找到天字客房,不禁感叹有钱人就是好,喝花酒的地方都是雕梁画栋,美轮美奂。
听见房里传来男人交谈的声音,正要敲门,门栓突然从里面打开,吴镜单手托盘,猝不及防被带的绊了一下,盘子里的热茶就泼了出去,好巧不巧全洒在一个身着蓝色华服的男人身上,男人被烫的吸口凉气,登时发怒,喝道:“狗奴才,没长眼睛吗?”
男人边骂边让侍从取了手帕擦干衣服,吴镜听他出言不逊,心中有气,但到底是自己有错在先,拱手道:“阁下恕罪,是在下做事不小心,情愿赔偿。”
男人冷笑一声,像看什么垃圾一样将她从头到脚审视一番,轻蔑道:“赔?只怕把你卖给本官,你都还不起这身衣裳。”
□□裸的人格侮辱终于让吴镜怒上心头,皱眉道:“在下无心之失,且已经说过愿意赔罪,还望阁下嘴下留德。”
男人还未发话,一旁的侍从“嘿”了声,骂道:“臭娘们,还敢顶撞我们大人,我看你是想找打!”
说着撸起袖子,抡拳就要往吴镜身上招呼,吴镜本能一躲,却撞上了站在旁边的另外一人,随即听到一个清冽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住手。”
预料中的疼痛并未成真,那侍从听他发话,忙恭恭敬敬的退到一边,再不敢多话。
吴镜心惊,忙退开半步抬头去看,见是个身着墨衣的束冠男人,剑眉入鬓,挺鼻薄唇,生的一副顶好皮囊,只那神情凉的不能再凉,好似与旁人隔了层冰面,纵不锁眉,也足让人心生退却,吴镜知晓这人定然非尊即贵,不敢多看,道:“多谢。”
男人语气淡淡:“你是本届秀才?”
吴镜吃了一惊,想这人莫不是有火眼金睛,也不欲隐瞒,颔首称是。
他嗤笑一声,语调染上几分玩味:“读书人……来这里跑腿?”
吴镜抬眼,不卑不亢:“读书人也要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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