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语将事前安在身上的各种监听器统统拆下来, 扬手扔进了池中。
她又拿起手机，对那头说，“我的诚意，够了吗？”
她没问, 画眉嘴是否看到她的举动, 是否明白她的用意。
显然她也不需要问。
因为画眉嘴也没再坚持那个一千米, “上楼。”
解语闭上眼，又睁开，“我上楼, 你就放人？”
画眉嘴却说，“我不喜欢等。”
解语看着夜色中的危楼。
它的正面主体还勉强保持着拆除前的样子，但西侧已经拆了, 东侧也拆了一部分, 夜色中建筑轮廓不规则, 凸显出钢筋水泥参差不齐的边缘。
跟她之前直播的教室当然不能比。
画眉嘴可能藏在任何一个角落, 出其不意的现身。
如今不再有一群同事围在她身边, 给她支持。
她抬头往前, 也看不到邵晖。
想到邵晖, 解语很想转身扭头，看看他在哪里。
她主动扔掉那些监听器之后, 他要如何得知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还有他此刻心里在想什么——
会对她失望吗？
他以前总是说她多么特别, 但也许如今终于后悔了, 宁愿不要这样的特别。
能拿起解剖刀，又有多特别呢？
能找出画眉嘴的踪迹, 又怎样呢？
能在直播中跟画眉嘴对线，真的值得羡慕吗？
还有现在，她甚至违背了事先的对策, 贸然切断联络。
——没有人想要这样的“特别”吧。
无论是作为专案负责人的他，还是作为男朋友的他。
“怎么，后悔了？”那头的画眉嘴察觉出她的沉默。
解语压住内心翻涌的情绪，努力遗忘身后的人，将注意力集中到此刻，集中到接下来将要面对的人。
“没有，”她迅速说，“只是这楼在施工，我要怎么上去？”
那头画眉嘴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随即说，“从你的右手边上来，那里的楼梯还在。”
显然，画眉嘴选这个“老地方”，一定是事前经过精心考量，现场踩点，把它变成了可以为自己所用的主场，而不像她，完全是第一次造访。
——画眉嘴踩点的时间甚至不一定是今天。
画眉嘴既然说是“老地方”，除了言语上占据优势、搅乱人心之外，他对这里可能真不陌生。
邵局也说过，不少罪犯会习惯性的重返作案现场，关注现场群众的反应、调查的进展，再三回味当时发生的一切，重温自己给人们带来的阴影。
这里既然跟杨艳的失踪脱不开关系，自然也可能被画眉嘴多次造访过。
五年前的杨艳，就是在这里，感受到那种无助的恐惧吗？
此时的薛凡，是否也在这里，每分每秒活在阴影之中？
解语心想，她没办法跟画眉嘴谈条件了。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驱赶内心的阴影，走向了画眉嘴说的通道。
隐藏在夜色中的车里，神枪手同事终于忍不住了，小声说，“我看到了！方医生，她把东西扔掉，拿着手机进去了——”
另外两名同事却没有回应。
他疑惑的转头，发现司机同事跟他一样，大气不敢出，求助的望向邵晖。
而邵晖，他的脸色铁青的可怕。
他们从没看过他这个样子。
他们知道的邵晖，虽然年轻，却有一股超过年龄的沉稳，游刃有余，泰山压顶面不改色，跟他一起执行过几个重大任务，危难之际他一边部署周密行动，一边还能无伤大雅的开玩笑。
而此刻，在他身上却找不到这种轻松感。
“邵队？”神枪手同事试探的叫了一声。
他把自己代入邵晖，发现自己并不会比他表现的更好，根本不可能还稳坐在车里，只怕见到自己女朋友进楼那一刻，就忍不住冲出去了。
不，这种场面根本不可能发生！如果方医生是他女朋友，说什么也不会让她去冒这个险——大不了……大不了，咱不干了！要怎么处罚都好，总比眼睁睁的送命强。
邵晖忽然开口，“你看到西北方的楼没有？在那边楼顶对着图书馆，有没有把握？”
神枪手同事看了看地图，立刻明白了，“我从小道绕过去，不会太惊动。”
他们之前看解语进楼，动作很慢很慢，每一步仿佛都踩在刀尖上，固然是对未知的恐惧，但想到她在直播中的表现，多半她不只是害怕，也并非一意孤行、要当什么孤胆英雄，而是对身后的同事无限信任，尽量拖时间，给他们争取机会。
他们当然不会辜负这份信任和勇气。
神枪手下了车，借着夜色掩映，迅速消失在小道中。
司机同事本来被解语的行为震惊了，此刻见邵晖沉稳指挥，便生出莫大的勇气，问，“我呢？我能做点什么？”
邵晖显然已经想过了这个问题，“还记得去年的全系统比武吗？”
司机同事一愣，随即点头，当时他正是和邵晖搭档，拿下了一个不错的成绩，只是不如刚刚下车的同事，不是射击那种硬核项目。
“练兵千日，现在是派上用场的时候了。”邵晖拿出一个精致玩意儿，迅速检查。
司机同事一愣，“这……真的可以？但我们并没有在现场试过——”
“来不及了，这里只有我们。”邵晖拍拍他的胳膊，“我先去了，你赶快调试，跟住我，到时候换我接手。还有，通知大部队到附近集合，听我指挥包围这楼。”
“……”司机同事来不及追问，就见邵晖轻轻开门，像只灵巧的豹子一般隐入夜色。
跟神枪手不同，邵晖的去向正是解语进入的图书馆。
司机同事别无他法，只能抛开杂念，按他说的做。
感谢手机，除了通话功能，还能提供光线。
解语用手机照亮脚下的路。
她绕开一个“施工中禁止通行”的标示牌，走上右侧那条狭窄的通道。
怪不得需要翻修，这楼梯如此狭窄，根本无法应付现代化大学的需求。
这里虽然没有完全拆除，但也动工了一部分，解语一边提防着随时可能出现的画眉嘴，一边小心翼翼，绕过楼梯上的碎石杂物，一步一步走上台阶。
她努力思考，让一堆问题占据自己的思维，而不让恐惧支配自己。
——画眉嘴是提前到这楼上蹲守了吗？
——薛凡就在他身边？
——自己一路走过来，在楼下的行动轨迹，都被他看在眼里吗？
手机没有挂断，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那头一片死寂。
解语紧紧握住手机，很慢很慢的往上走，忽然踩到什么，在寂静黑暗的楼道中发出刺耳的声响。
解语扶住墙，拿手机照亮，没去分辨到底是什么部件，将它踢到一边，继续往上走。
她上到了二楼。
她停在楼梯转角处，往走廊上望去。
走廊空空荡荡，原本应该是借阅室的房间不复整洁有序，大门洞开，堆满了废弃桌椅，散落一地狼藉。
解语努力分辨哪里会是画眉嘴的藏身之处。
手机那头忽然又响了，“还没到，继续。”
解语一惊，几乎本能的要把手机扔掉，但死死忍住了，举到面前，“你们在几楼？”
画眉嘴却说，“你都找到这里了，应该能知道。”
这又是一道题？
解语无奈，只能回到楼道。
她来之前，邵晖曾找来建筑平面图，跟她紧急补课。
此时，她看到转角处一块指示板，于是用手机照亮。
上面标明了图书馆五层楼的设施分布，跟平面图上的一致。
三楼，学术报告厅。
解语没有停留，继续拾级而上。
四楼，报刊阅览室。
解语还是没有停步。
到了最后一层，五楼。
会是这里吗——网络查询室？
毕竟当年杨艳，便是来这里的电脑上机查资料，然后失踪。
解语比对了一下指示牌和之前看过的平面图，离开楼梯口，朝电脑室走去。
——就是这里。
她脑中的直觉告诉她。
手机那头忽然又发声了。
“可以放下手机了。”
解语一愣，还没照着去做，就见走廊那头，应该是电脑室门口，出现了一个瘦高的人影，离她十步之外，朝她晃了晃手机——
“恭喜，你答对了。”
这次，她终于听到了画眉嘴的声音。
不是透过网络直播，也不是透过手机，而是面对面，通过空气作为媒介，被她的耳朵真实接收到。
的确不再需要手机了。
夜色中，隔着一定的距离，她并不能看清那人的面容，是不是真如她和艾文迪分析出来、毛毛比喻的，“画眉嘴国王”？
但这个声音不会错。
他给人的感觉不会错。
解语心想，自己终于实实在在的，见到了画眉嘴本尊。
仿佛艰难越过一段黑暗漫长的通道，终于见到了出口。
但这出口，却并非终点。
——或许更是地狱的入口。
她放下手机，没有挪动脚步。
“——她人呢？”
既然她遵守约定，找到了“老地方”，还主动切断了跟同伴的联系，只身前来见面，那么画眉嘴也应该守诺。
那头，轮廓模糊的男子叹息一声，“jessie，你见到我，就没别的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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