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泸县回来后童清渠坐当晚的飞机离开,黄妤送他去机场,站在安检口前没忍住问:“这么着急?”
童清渠所有的东西都走空运,他站在原地看了黄妤一会儿,突兀说:“蓝川有更好的骨科医生。”
“我是来找你的。”
如果不是黄妤在这里他没有必要在右手恢复期来回跑动,频繁发作的头痛还会影响他的情绪状态,这不是适合恋爱的时机。
他需要时间调整一团混乱的身体状况,去面对接下来的复查和复健。
黄妤脚步生根,无法移开一步。
人来人往安检口,童清渠低首垂眼,静静看她。
是个等待的姿势。
黄妤突然上前一步,踮脚亲在他唇侧,低声道:“一路顺利。”
“等我找你。”
等人走后黄妤还抱着大衣站在原地,有一瞬间非常想把工作的事情解决完。
再怎么着急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完成的,频繁的离职并不是一件好事。黄妤在心里计划,最早回到蓝川也是明年年初。
连着好几天黄妤加班,某个周三的晚上接到秦良宵电话。
他听着像一个人,这情况倒是稀奇,秦家二公子喜闹,离了朋友没法生活。
黄妤:“什么事?”
秦良宵把烟头碾灭在烟灰缸里,轻薄烟雾从薄唇中逸出,站在一边托酒的女服务生呆呆看,一时忘了倒酒。
秦良宵生来是视线焦点,仿若不觉,只言简意赅说:
“we和岑满的事,童清渠都出手了。we没那么容易放过一个你这样的合作伙伴。”他漫不经心盯着手里骰子。
身旁视线终于让他感到不耐,他抬了抬食指。年轻的女服务生骤然惊醒,惧怕地弯腰,退了出去。
“岑行,岑行的处事方式我很了解,你至少要跟他拉锯半年。”
“我想了想,觉得这算……为美色俯首?”
黄妤手一颤,黑色中性笔在白纸上画出一条乱线。
最近秦良宵得了好脸色,心情不错,附带道:“果然做大事的女人都心狠。”
黄妤倒也不恼,平心静气道:“果然,追不到人的男人都话多。”
秦良宵从没在她手里讨过便宜,不由抑郁,恨恨:“……牙尖嘴利。”
挂了电话黄妤看着手里毁了的白纸,半天没有动过身子。
她都做了什么。
这种心不在焉的工作状态一直持续到下一个月,那篇场馆设计理念文章很成功,发表过程也顺利。薛萱开了一个简短的庆功会,喝到脸红脖子粗的谢珺抱着酒瓶宣布他要为爱跑去蓝川。
黄妤这才知道他喜欢上许迟。
薛萱撑着额头看他发酒疯,下了饭桌突然问黄妤:“蓝川有个长期项目,两个月,那小子占一个,你想回去吗?”
“如果顺利,你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留下。”
黄妤彼时正跟她站在马路边吹风,这里的冬天不算冷,也没有雪。
一根没亮的电线杆孤零零在街头。
酒意上头人晕,黄妤花了点功夫才明白她的意思。
整整十天,那句“我从来没有分不清过”和“我确认我爱你”引起的余震才缓慢平息。
她看向薛萱。
薛萱拢了拢头发,几乎以为黄妤要发现什么,譬如童清渠和她的关系,又譬如这句话是童清渠借她之口问的。
而黄妤只是笑了笑。
蓝川应该在下雪,任萍女士掌握着她所有过冬的衣物,而她需要一条长长的、温暖的围巾。
最重要的是,黄妤想,那里有人在等她。
离开之前黄妤去找了因为项目而滞留海城的焦瑛教授,离过年只剩二十天而项目还够呛,把一堆学生扔在海城他放心不下,用他的话来说一群毛头小子不顶事——事实上被他说到面红耳赤的那群人是另外项目里挑大梁的人物。
黄妤去的时候老教授在外面督工,一回到办公室先脱了厚厚一层大衣喘气,恢复过来才摆摆手让旁边着急的学生走远点,说靠太近他透不了气。
许迟在这里待了刚一星期就被赶回去,老教授声称自己不需要这么多人照顾,并身体力行地向大家证明:天天还能精神饱满地到工地转一圈。
许迟只能先一步走。
瞥见黄妤老教授刻意把她晾了半天,不过从出来工作黄妤就是被一路晾着过来的,最长的采访她站在企业家旁边等了整七个小时。
她面不改色坐在办公室里,一路听完项目分期工程和施工材料,最后还听到一日三餐菜色。
人走完焦瑛用杯盖划去茶沫,抿了一口才抬头说:“涂仲青那老家伙上次看见我们只差拿扫帚赶,除了这件事外还有一件。”
黄妤笑了笑:“您说。”
焦瑛:“童清渠右手在伤口恢复之后要配合康复治疗,最理想的情况……他仍然要使用另一只手。”
黄妤早有准备仍然心狠狠往下一坠。
“我看着他长大,清楚没有什么会击倒他。”焦瑛叹惋道,“但重新开始比所有人想象中难,如果可以……”
他叹了很长的一口气,对黄妤说:“给他更多的信心吧。”
江拂晓中途来了一次,看黄妤大包小包的整理东西又要搬家跟她在一张床上挤了一晚上,美名其曰培养感情。大半夜打完两句游戏仍然睡不着,和黄妤一起睁眼看天花板。
她没有回蓝川的打算,在离开前给了黄妤一个巨大的拥抱,贴在她耳边说:“结婚的时候让我做伴娘。”
“恭喜。”
黄妤离开的时候没跟任何人说,不过江糖那小丫头在半路抢过她行李箱坚持把她推上车,在机场还掉了两滴眼泪,送她走时很用力地挥手,手拢成喇叭状大声说:“记得跟我联系啊——”
黄妤笑着说好。
落地时她也没有跟任何人说,从机场直接坐车到了任萍女士的农家小院。清晨她顶着满身风雪风尘仆仆站在院门口正好碰见起床刷牙的任女士,任女士含着一口牙膏沫喜笑颜开,立刻从家中拿出一条巨厚的灰色围巾,将她从头到尾裹了个严实。
中午吃玉米炖排骨,任女士煲得一手好汤。玉米颜色鲜亮排骨烂熟,临出锅撒了把翠绿葱花。香气勾得人馋虫直泛。
汤锅咕噜噜冒泡泡,屋外寒冬室内温暖如春。黄妤坐在桌边,看着杨进理前前后后忙碌打下手,任女士甩着汤勺意吆喝就能把他从东边喊到西边。
无论什么时候任萍都能得到回应。
桌上菜色漂亮,任女士筷子一指让她尝这个尝那个,碗里堆得冒尖。
岁月和她将任萍打磨成皱纹纵深的样子,杨进理又还给她一个无忧无虑的任女士。
黄妤不再有任何顾虑,她和杨进理喝了一杯,饭桌上撑着头笑:“我不走了。”
任萍惊喜之色还没下去,黄妤又说:“如果顺利,过年的时候把结婚对象带来给你们看,好不好?”
任萍筷子骤然掉在桌上,眼泪突然冒出来,仓皇之中她和杨进理对视一眼,结结巴巴道:“好,好,是哪家的,不对,他有什么爱吃的,到时候告诉,告诉妈妈。”
离开时黄妤站在院门口,杨进理提着行李箱出来送她,袖子上湿了一大片。
“你妈太激动了,这么多年……”他松了一口气,不再说下去。
“她希望你遇到最合适的人。”
顿了顿杨进理说:“不说了,到时候带回来杨叔给你掌掌眼,看配不配的上我们小妤。”
黄妤和他短暂地拥抱,说了声“谢谢”。
年过半百的男人突然结巴起来,连连说“这有什么好谢”,最后笑了。
黄妤再次回头,小院子丝瓜藤长得飞快,墨玉一般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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