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关子辰陪童清渠去复健的第三天。
从海城回来之后他哥状况明显好一点,不过就是觉得手指屈伸这项功能活动傻——他以一个成年人的心智像新生幼儿习惯自己有手一样复健,怎么着感受都会糟糕。
伤口缓慢恢复后五指屈伸仍然成问题。
从前简单能做到的事情必须忍受疼痛才能办到,关子辰其实无法想象童清渠的心理活动。
第三天结束他哥依然很难做到顺利地用右手拿筷子,短时间内他不可能接拿起重物,那会给右手带来二次伤害。
枯汀庭院所有雕刻刀被人为收走——他姨父让人做这件事的时候童清渠瞥了一眼,一言未发。
从他表情上看关子辰觉得他可能想说这没有必要。
不过鉴于童恪正处于一点风吹草动就神经质的状态,他哥还是默许了。
睡了吃吃了复健,复健了再睡的日子过去好几天,关子辰终于发现他哥长回一点肉。
——他简直喜极而泣,就差捧着朋友圈发“我哥终于重了两斤”。
实在是刚手术完他哥吃什么吐什么,药物反应剧烈。吃了吐吐了吃,吃东西吐就算了不吃还吐,等稍微好一点又开始食欲不振,看着一堆高蛋白营养的东西表情难看得像吞蟑螂。
他哥为了让他感同身受一下形象地描述,一旦吞东西嘴里像含了一把莲子芯,苦到喉咙作呕。
除了吃还有睡。
他哥在浮雕之前作息还是正常的,不过因为赶时间昼夜颠倒,后来是手疼牵引出的偏头痛。手术前疼手术后更疼,消炎药止疼药已经起不了大作用。
只能硬熬。
但无论去海城前还是回来后,他哥配合治疗的意愿都很强——关子辰没见过童清渠排斥或者消极的时候。
只不过人的承受能力毕竟有限,第三天复健结束后在车上,童清渠神情明显倦怠,伸手遮住眼睛一路没有说话。
今天的复健出现了困难。
困难不可避免,还是令人挫败。
关子辰有几次试图开口,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来安慰。
言语实在很苍白。
一路默然无声回到枯汀庭院,一片黑暗的庭院又让他哥狠吸了一口气。
晚饭太迟,关子辰看他哥不像有胃口的样子还是强撑着往嘴里塞,结束的时候甚至干呕了一下。
根本没吃进什么。
关子辰很忧心地问:“哥你明天有什么想吃的吗?”
提到“吃”这个字童清渠脸明显绿了,他喉咙到胃里全是苦液,掩住嘴靠在椅子上深深地摇头。
这么听了半天新闻,关子辰坐在一边刷手机,身子转到左边又转到右边,小动作不断。
童清渠看了他一眼:“你在干什么?”
关子辰一抖,下意识把手机往身后藏,讪笑:“没干什么,没什么哈哈。”
童清渠起身洗澡的时候想真是枯燥的一天,他一想到这种日子还要过很久就感到无比地郁卒。而更令他郁卒的是今天有人没有对他一天的康复情况例行关心。
让人不得不怀疑她的真心。
到现在,童清渠撑着沉重的脑袋看了眼钟,瘦削手腕从睡衣袖口滑出来。
晚上八点。
在他即将睡觉之前,还是没有。
这样一想童清渠怀着糟糕的心情去洗澡。
吃药太影响情绪波动,他知道这种想法不对还是暴躁地想,现在洗澡是他一天当中最痛恨的事,没有之一。
眼看着童清渠进浴室关子辰赶紧把手机拿出来,在进去帮忙前抽空发消息问黄妤到哪儿了。他一路憋得慌,拼命遏制才一点风声都没漏出来。
黄妤问:他吃了晚饭没?
关子辰看桌上勉强动了几口的饭菜,实在无法违心打出“吃了”这两个字。
想了想他回:你没吃可以多带一点,清渠哥不一定吃得进去。
黄妤:稍微有油的能沾吗?
关子辰心想还不能吃他哥等不到伤好人就要凉了,陆羡在亲眼看见童清渠的进食过程后表情凝重地说“想吃什么吃什么”。
他姨父听见这话脸霎时白了。
现在的问题是没有想吃的。
关子辰:我问了陆医生,可以,不能太过分的那种。
烧烤什么肯定不行。
收到消息的时候黄妤正经过市区,她行李暂时扔在酒店做过渡,后面一个月有装修房子的打算。
她工作后一直没在蓝川久居,长居租房短居酒店,好几年前买的房子原样放着,还是样板间水泥地。
从任女士那里回来太晚,她知道童清渠家庭医生建议他十点上床睡觉,打算明天一早再去。不过被关子辰发自内心地催促了一句“你真一点不想我哥吗”。
黄妤回消息的手一顿。
晚饭随便对付的心思消了,这个点没什么开的店,黄妤沿着周边走了一圈,意外地发现那家她跟童清渠酒吧通宵完吃早饭的店面没关。
差不多要关,她去的时候年纪不小的大哥还在揉面,老板娘正用撑杆想把卷帘门勾下来。
黄妤还是拦了,抱歉地说:“还卖吗?”
老板娘犹豫片刻,回头看自家男人。
大哥抹了把汗,揉面的动作停下来:“吃啥?”
老板娘便收了撑杆:“只有面,馄饨。”她想了想,“还有小笼包。”
黄妤喘了口气:“馄饨,打包。”
店面不大,她视线正对屋内,很容易看见大哥身边的面团和小小一只排列整齐的小笼包。
黄妤顿了顿:“小笼包,要一屉吧。”
馄饨下锅时老板娘熟练地浸汤,黄妤一停下来才感觉到饿,盯着馄饨没挪眼。
老板娘一边往里加小虾米一边笑:“这么多一个人吃?”
黄妤被热气熏得周身暖和和,也笑着答:“两个人。”
“这么晚麻烦您了。”
老板娘给她装好,摆摆手:“不麻烦,拿回去趁热吃,包子刚做的,新鲜。吃不完冷了放冰箱,明早蒸一蒸还能吃。”
她正往塑料袋里装一次性筷子,黄妤稍微停顿:“不用筷子,给我勺子。”
不要筷子?老板娘奇怪地看了这顾客一眼。
关子辰没得到消息回复正坐在床边给童清渠放英语听力。
他自己听了五分钟哈欠打的跟什么一样,只差两眼一闭睡过去。一睁眼童清渠手还在疼,靠在床上皱眉揉热敷后的手腕。
深灰色的床单被子,柔软成团地堆在身边。
关子辰盯着童清渠发起呆。
他瘦了一圈后气色很淡,说话平和不少,也因此不易接近感直线下降——虽然关子辰合理怀疑是他懒得多费口舌浪费体力。
今天在医院关子辰还看见有护士红着脸问他结婚没。
童清渠睁眼说瞎话,结了。
虽然没明说,但关子辰知道他心情不好。
这时候手机拿出来太难遮掩,关子辰在床边坐着陪他哥发呆,万分希望黄妤来得早一点。
黄妤先站在外面打电话,这次接的时间明显迟了不少。
天气预报说今晚有小雪,一直没下下来。
风里还是有雪的味道。
黄妤抬头看夜色中的庭院:“童老师睡了没?”
对面声音懒倦:“睡了。”
关子辰又听见他哥睁眼说瞎话,偏偏神色透着“我认真的”。
他一时很无语。
黄妤笑了起来,一边用钥匙开庭院大门一边问:“今天顺利吗?”
从童清渠回蓝川的第一天起,她开始了解他的治疗进度,虽然每次得到的回答不外乎“顺利”、“还行”、“可以”这类,但还是能从语气中听出不同。
譬如现在,童清渠估计心情不佳,说“还行”。
黄妤轻手轻脚走在庭院石子路上,能看见卧室亮着的灯。
她站在外面往里看,觉得自己像来踩点的小偷,不仅鬼鬼祟祟还心跳异样,没话找话:
“晚上吃了什么?”
童清渠胳膊横在额头靠在床沿,一回忆表情又变得难看。不过上一顿在三个小时之前,吃得还少,胃里空荡荡,没有想吐欲望。
实在不想回忆每顿饭。
加之今天这通电话来得晚,他觉得有必要表达不满,本来想说“忘了”,一开口变成:“乌鱼汤。”
错失机会,童老师懊恼且小心眼地想,他恨乌鱼汤。
“听关子辰说你没吃多少?”
童清渠下意识反驳:“没有。”
黄妤腾出一只手推门,自顾自说:“今天经历了一场长途跋涉,现在还没吃饭。”
腔调压得很委屈,一下抢占先机。明明是她迟到,童清渠还是心软,认命一样:“……地址。”
外卖。
黄妤跟他相处久了已经能很快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她想笑,伸手将还热的馄饨和小笼包放在客厅整洁的工作台上,发出邀请:“童老师愿不愿意跟我一块儿吃点宵夜?”
“……”
童清渠反应片刻,缓慢转头看向床边准备开溜的关子辰。
透黑玻璃眼珠转了转。
关子辰瞅一眼他脸色:“嘿嘿,哥,我不是故意不说,的!”
他话没说完,因为卧室门被推开,黄妤靠在门边笑:“吃不下的话……”
“陪我坐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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