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酥没有直接进到涿阳郡城内,而是在距离主城十里路的凤阳村投宿。

    这里的村民很热情,她进村那日,很多热心的大娘拉她去家里吃饭,还有许多淳朴善良的郎君娘子,邀她参加晚上的篝火晚会。

    村口槐花树下,每家每户凑了一道菜,来招待陆酥这个远方来的客人。

    村长老李头打量着正在吃鸡腿的陆酥,他对着桌腿磕了磕手中那挺旱烟抢,深深吸了一口,吞云吐雾间,他把陆酥这个小姑娘从头到脚细细鉴看了一番,一边看一边发出“啧啧”声。

    老李头:“小娘子可是从神熙那边的郡城逃荒来的?”

    陆酥在来涿阳郡的路上,靠摘些野果子、捡些野山菌充饥,好几日没见荤腥。

    现下她手里捏着个肥美的大鸡腿,要是在家里,她并不爱吃这种油腻腻的食物,如今饿了十几日,这手里的鸡腿肉比那些熊掌鹿茸还要香些。

    她吃的急了些,一时间有些噎住了,正在纳鞋底的李大娘赶紧给她倒了一碗冷茶,怕她喝的太急,刺激了嗓子,在里面撒了一把干净的沙尘,茶水面上还放了一片大大的树叶。

    陆酥将哽在喉间的鸡腿肉就着茶水咽下去后,顺过气来,对老李头说道:“翁翁,我老家是扶风郡的,那边正在打仗,我一路逃难过来。”

    老李头又问起陆酥家中的爹娘兄弟,她谎称父母早亡、没有兄弟。

    槐树下做针线活计的那些大娘纷纷向她投来怜爱的目光。

    李大娘放下手里纳了一半的鞋底,坐到陆酥身边,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小娘子,我看你年纪也不大,长得又这样遭人惦记,虽然我们这边很太平,但怕那些色胆包天的贼人欺负了你去。我们村里有个长得像天上仙人一样的小郎君,现下在村塾里教小孩儿们读书识字,小娘子要不和这位阿苏先生在我们村里搭伙过着日子,比在外一直流浪要强多了。”

    陆酥刚想摆手拒绝,一位穿着青布衫的少年郎君缓缓踏上青石台阶,走到槐花树下,对着村长老李头施了一礼,“李老,是有何等要紧的事找苏?”

    这位被呼作阿苏的郎君身上书卷气很重,午间的阳光漏过青绿的槐树叶,婆娑的树影映射在少年的脸靥上,让他本就柔和的五官更显秀美俊逸,年少焕发,精神奕奕。

    虽是一身书生打扮,眉宇间却有一股放荡不羁的英气,清澈的眼,樱红的唇,应当是较少晒到太阳的缘故,素肤凝雪,风华正茂。

    这是陆酥第一次见到比元闲还要好看的郎君,阿苏的那双眼,她似乎在哪里见过。

    第一眼见阿苏,是惊艳。

    第二眼、第三眼、第四眼……

    不管看多少眼,还是如初见般惊艳绝伦。

    但她觉得,这位少年郎君身上的书卷气与元闲身上不同,阿苏似乎在刻意掩盖他骨子里的那股桀骜不驯,至少陆酥看出来了,阿苏和元闲是不一样的人。

    老李头把阿苏拉扯到陆酥身边,“小娘子,我家老婆子没有骗你吧,阿苏先生确实生的好看,又文质彬彬的,饱读诗书,迟早能挣上功名,保小娘子你以后凤冠霞披加身,做上有品级的诰命夫人。”

    李大娘把阿苏摁坐到陆酥身旁,对着那些掩嘴偷笑的娘子们起哄道:“我为阿苏在附近村里物色了那么多小娘子,没有一个是像陆小娘子这样与阿苏登对的。一个观音面,一个仙郎貌,以后生下的娃娃肯定是我们十里八乡最好看的,大家说是不是啊?”

    众人纷纷点头,巴不得二人即刻完婚,然后吹吹打打送进洞房。

    陆酥偷偷瞧了身旁正襟危坐的阿苏一眼,阿苏正好也在用余光偷偷瞥她,二人目光交汇时,均默契地把头低垂一旁,面上飞起两坨霞云。

    看上去是郎有情妾有意,这让那些还在起哄的大娘大爷们笑得更大声了

    阿苏的脸红是装出来的,他觉得自己羞涩一点,纯纯的像只兔子一样,她应当会更喜欢,等她对自己心动,再把她掠回自己为她筑的隐霜台,好好/调/教一番,雅趣盎然。

    陆酥的脸红也是装出来的,她喜欢他的貌,他以/色/诱她,她见色起意,装作小女儿家的娇羞姿态,哄着他让自己画上一副《美人图》,也算不虚此行。

    等她回玉京后,这幅《美人图》定能给她提供源源不断的灵感,自己的画集肯定会在玉京大卖。

    她在悦来客栈时,把这些年积攒的所有银钱都给了元闲,等她回到玉京,一切都得从头再来,但她有信心。

    老李头看陆酥与阿苏二人低头不言,自己一屁股坐到条凳之上,把阿苏往左边的陆酥那里挤。

    阿苏往陆酥那边靠一寸,陆酥就往左边挪一寸。

    结果,她……掉凳了。

    阿苏连忙伸手去扶她,不敢碰她的手,只用双指夹起她的一片衣袖,“苏唐突了娘子,该死该死!”

    陆酥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尘土,“是我自己不当心,郎君无过。”

    老李头嘬了几口烟,喜笑颜开,心想:这陆小娘子该是看上我们阿苏先生了,回去就让婆娘给他们俩张罗婚事,这样阿苏先生也能安心呆在村里给小孩儿们教授课业,我们凤阳村也能出几个举人老爷也说不准。

    吃过午饭,老李头和那些看热闹的大爷大娘们,把陆酥送到村塾那里安置,阿苏帮陆酥背着画匣,一路上他的余光总是不经意扫过她身上,这样清清爽爽的美人儿,怎么看都不厌,比他皇姐给她找的那些世家小姐有意思的多。

    一行人很快来到村塾门口,村塾是用一圈竹篱笆围着的,正堂是课室,左右有两间厢房,正堂与厢房由回廊连接,院子中有一口水井,靠近门口处还栽了两棵柳树。

    阿苏撩开西厢房的竹帘幔子,让陆酥注意脚下门槛,她环顾房内四周,这间房明显是特意打扫过的,家用物件都很齐全,床帐和铺盖都是簇新的。

    那些看热闹的村民见阿苏引着陆酥进了厢房后,笑笑说说的退去了,想要留这二人在村塾这里好好相处些时日,各自回家为张罗这二人的喜酒准备衣物吃食。

    房内的阿苏在书案边放下陆酥的画匣,他坐到桌边,熟练的煮起柚子茶来,在里面加了几勺蜂蜜。

    陆酥也坐了下来,双手托腮,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他的五官上,“郎君,你有没有去过神熙的玉京?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你一面。”

    阿苏拿起一个画着墨梅的茶盏,推到陆酥面前,给她斟了一杯煮好的柚子茶,“娘子这样的话,苏听过很多遍了。苏从未离开瀛国地界,娘子是从玉京来的?那可是个富贵地方。”

    陆酥:“富贵不富贵我不知道,就是那条朱雀河里,几乎每日都有死人。郎君没去过也好,到底是乡野自在,人心简单。”

    阿苏也挺喜欢乡野生活,只是他是瀛国万民君父,百姓需要他坐在金銮殿上,他又怎能轻易脱下那身华贵的衮龙袍?

    阿苏看着她小口抿着茶水,见她尝到蜂蜜的甜意后,脸上两个小梨涡里荡漾着将要溢出来的笑意,自己也不由自主的勾起唇角。

    “还要再加些蜂蜜吗?看娘子很喜欢吃甜。”

    陆酥捏着茶盏,举到他跟前,又要了一杯。

    “蜂蜜是金贵东西,不敢多用,这样甜已经很好了。郎君,我见你第一面,还以为你是簪缨世族出身。”

    阿苏还是多挑了几勺蜂蜜到茶水里,他见陆酥大大方方的看自己,也就不装做那么扭扭捏捏的样子。

    “娘子挑选夫郎,也看家世吗?”

    陆酥:“不看家世,看脸。”

    阿苏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爽利的女子,对她的好感更添了几分。

    “那苏的脸,可称娘子心意?”

    陆酥起身走到书案边,打开了自己的画匣,在案上摊开一张洁白的画纸,研磨了各色颜料,落笔成画。

    阿苏站在她身旁,看她认真作画的模样,尤其是她耳垂上的那粒红痣,看着很诱人,想让人咬上一口。

    陆酥放下手中画笔,偏头让他鉴赏,却撞了个正着,鼻尖对着鼻尖,还有他起伏不定的胸膛内传出的“砰砰”心跳声。

    他“哎”了一声,退了两三步,对她拱手作揖道:“苏唐突姑娘了。”

    陆酥见他落下手时,手心都红了,想来他也和元闲一样,是个极其容易害羞的少年。

    她,好像在阿苏身上,看到了元闲的影子。

    她有些想回悦来客栈去找元闲,她那日对元闲说那些重话,一半是怄气,另一半是不想六扇门的人抓住元闲,她知元闲回玉京是凶险万分,她想让他置身水火之外。

    陆酥转身卷起了案上的《美人图》,“阿苏,你很像我一位旧友,他要是能像你一样,做个闲散的教书先生,那该多好。”

    阿苏知道她口中的旧友指的是元闲,这些时日,他已经派探子把陆酥所有的经历关系都调查了一遍。

    他在认识陆酥之前就讨厌元闲,那小子总用那副皮相勾着自己皇姐,他也讨厌自己的皇姐,明明自己已经到了亲政的年纪,他那皇姐还是不肯放权于他。

    他皇姐还总威吓他,要不是她自己没有孩子,她早就把他从龙椅上撵下来了。

    所以,他不希望元闲亲近自己皇姐,要是他皇姐真的生下了元闲的孩子,那他只有别宫而居,成为天下第一位被女子废黜的皇帝。

    阿苏问道:“娘子那样牵挂那位旧友,可是娘子多年倾慕之人?”

    陆酥收拾着桌上的颜料,她对元闲的感情比较复杂,是那种超越了友人关系,却未到恋人的地步。

    她也不能喜欢他,她知她的父兄不会应允自己和元闲在一起的。

    就算元闲承袭了锦衣侯的爵位,他还是和她的父兄势成水火。

    她和元闲,可以做仇敌。做夫妻,可能要下辈子了。

    陆酥迟疑了片刻,她转头与阿苏对视,“不是,只是旧友而已。”

    阿苏身后攥着的拳头一下子松开了,原来她还没有心悦之人,她的身心一清二白,或许,自己会成为她第一个喜欢的人。

    他也很有信心,毕竟烈女……怕缠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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