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仪宫上下哭声一片,正德帝因发妻周皇后之死,哀恸不已,下旨罢朝三日。

    太子朱颐向正德帝请旨,留陆酥在宫中为她姨母周皇后写悼词,正德帝允了。

    小黄门引着陆酥住进了东宫偏殿,这处宫室内的陈设都是按照她的喜好提前布置好的,十二花神的围屏后,是悬挂着红绡帐子的描金彩漆拔步床。

    陆酥对内室站立的宫人道:“这帐子有些晃眼睛,给我换素绫帐子。”

    宫人屈膝垂手回道:“姑娘的吩咐奴婢还不敢应,得问过殿下,让殿下作主才是。”

    陆酥摒退了殿内所有的宫人,走到侧间,这是一处书室。

    她坐到书案前,执笔蘸墨,开始为周皇后写悼词。

    洋洋洒洒九百余字,一气呵成。

    她放下笔,随手去摸案上的茶盏,却摸到一只男人的手,她猛地抽回手来,却被他紧紧攥住。

    “松开你的爪子!”陆酥怒道。

    “妹妹如此厌恶我吗?”朱颐松开了手,复又紧紧扣住她的后脑,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唇舌纠缠间,她闻到了他衣领上的暖香,恍惚间,眼前人成了自己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元闲的眼、元闲的鼻、元闲的唇……

    朱颐将她打横抱起,抱到了里间的拔步床上,红绡帐晃动着,先是飞出一件素色墨梅团衫,那是她的外衣。

    接着,又飞出一件朱红色金绣团蟒袍,刚刚还穿在他身上。

    二人卷在衾被中,他轻咬了她绵软的耳垂一口。

    尚有一丝清醒的陆酥,转动着衣袖内藏着的那支白玉观音笔,一根洁白纤细的丝线从笔尖扬出,缠绕上面色潮红的朱颐的脖颈。

    陆酥用指尖轻敲着笔管,那根观音丝越缠越紧,让朱颐整个人背过气去。

    她推开了压在自己身上昏迷过去的朱颐,拢了拢身上凌乱的衣衫,缓了一会儿,不停地左右晃动脑袋,还是不够清醒。

    她狠下心来,用拢住红绡帐的钩子的尖锐部分,在手臂上划出一道血口,逐渐恢复了意识。

    她下床捡起了自己的外衣,穿好后,回望了床上昏迷的朱颐一眼,紧抿着唇,思虑良久,终归是没再次转动手中的白玉观音笔。

    她去书室把写好的悼词交给殿外守着的宫人,看着漆黑夜空上的点点繁星,心间是说不出的委屈和酸楚。

    她红着眼睛走出了东宫,冗长的宫道上,空无一人,华阳门这个时候应该落锁了,她明知今夜出不了宫,但还抱着一丝期待。

    总之,她是不能呆在东宫的。

    忽然,身后传来车轮碾压石板的声音,驾车的小黄门道:“徐部堂,前面好像有个女子,未着宫装,也不像宫女。”

    马车上的清俊男子撩开帘子,探出半个脑袋来,他一见这个背影,便知是谁。

    “陆小二,你怎么在这里?夜里风大,你上我的车来。”

    陆酥听到这熟悉的人声,停下了脚步,马车驶到她身旁,小黄门扶着她上去。

    “徐小六,深更半夜的,你怎么也在宫里?”陆酥看着徐漱石绯色官袍上的补子道。

    “太后问我刑部的事,耽搁到现在,我有太后的令牌,可以从华阳门出去,你呢?要去哪里?”徐漱石看到她脖颈间的红印,还有她唇上的伤口,他攥紧了自己的拳头,指甲都要嵌入掌心中去,面上却还是嘻嘻哈哈的模样。

    陆酥将衣领往上扯了扯,笑道:“我被陛下留在东宫给皇后写悼词,耽搁到现在……”她哽咽了一下,“我……我……”眼泪还是不争气地夺眶而出,溅在她攥着衣角的手背上。

    徐漱石轻轻拍着她的背,温声道:“我带你出宫,陆小二,你想哭就哭吧,我堵着耳朵,闭着眼睛,不笑话你。”

    说罢,徐漱石真的闭上了眼睛,用手指堵着自己的耳朵。

    陆酥捂着嘴巴,很克制地哭着。

    徐漱石在心里,一边骂着朱颐,一边责怪元闲。

    陆酥这样好的人啊,为什么一个两个都要欺负她呢?

    他时不时睁开一只眼睛,偷偷看一眼坐在她对面的陆酥,等她哭干了眼泪,他才把堵着耳朵的手指放了下来。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手绢,递给还在抽噎的她。

    “这是新手绢,我没用过的,很干净,你哭起来丑死了,跟个花脸猫一样,赶快擦一擦,别碍着我的眼。”

    陆酥接过他递来的手绢,甩了甩,摊开绢面在自己脸上擦了一把。

    “徐小六,你不是闭着眼睛吗?怎么知道我哭起来很丑?”

    徐漱石将双手交叉放在自己脑后,躺靠在车壁上,音色慵懒。

    “陆小二,咱们也算一块长大的青梅竹马,只是互相看不对眼,你瞧不上我是个烂赌成性的郎君,我瞧不上你是个离经叛道的娘子,大家吵吵闹闹相处十余年,我惹哭过你六百四十七次,别人哭起来是梨花带雨,你……啧啧……你看我每次那么积极哄你就知道,我有多后悔把你惹哭。”

    陆酥将擦好眼泪的帕子揉成一团,砸回徐漱石怀中。

    他嫌弃地啧啧了几声,拧干了帕子里的泪水,偷偷塞回到衣袖中。

    “我就不明白朱颐干嘛要对你死缠烂打的,论才气,你比不过我妹妹漱玉,论相貌,你没有他的正妃郑温玉漂亮。要是我啊,有这样的一妻一妾,看都不会看你这丑丫头一眼,你脾气还不好,算不上宜室宜家的良配。”

    徐漱石说这话时摸了好几次自己的鼻子。

    陆酥气得重重锤了他胸口几下,怒道:“谁要你看得上了?徐小六,要不是你能在这个时辰带我出宫,我是死也不会上你的马车。”

    徐漱石也不客气,轻轻扯了扯陆酥垂在肩头的一缕头发。

    “我是想你家大哥陆东楼欠我一个人情,要不谁愿意和你共乘一车了?自惹晦气在身上,没准皇后就是被你这不懂礼数的丫头气死的。”徐漱石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陆酥抱着胳膊,气鼓鼓的样子,狠狠剜了徐漱石一眼。

    徐漱石有些心慌,忧虑自己刚刚所言有些过分,他从袖子里倒出一把炸炸糖,“吃糖吗?我刚刚说的话重了些,给你赔不是。”

    陆酥拈起一颗糖,剥开糖纸含在嘴里,“这些全是橘子味的吗?我说我去东街如意饴糖铺时,每次这种口味的都早早卖断货了,原来就是你这二缺买光的。”

    如意饴糖铺的橘子味炸炸糖,确实一上货架,徐漱石就会派家仆全买空,倒不是他爱吃,他喜欢和陆酥对着干,陆酥最喜欢这个口味的糖,每次自己把陆酥惹哭了,用这糖哄准好得快。

    徐漱石将手里的橘子味炸炸糖全扔到了她怀里,“我家仆人小时候脑子烧坏了,有些憨傻,我都嘱咐他千百回了,他每次买都买这种味道的,我都快吃吐了,全给你这傻妞吧。”

    陆酥又剥开糖纸,塞了一颗炸炸糖进嘴里,忽然,她捂住了自己的右脸颊,“嘶”了一声。

    徐漱石微微皱起眉心,温声道:“叫你少吃些糖吧,牙又疼了吧。”

    他取下腰间的一个香囊,里面有个小药瓶,倒出一粒药丸,让陆酥摊开掌心来接。

    “我在刑部衙门看卷时总会头痛,所以随身带着止疼药,你嚼碎了含在嘴里,马上就不疼了。”

    陆酥面露难色。

    徐漱石继续道:“知道你怕苦,这药是甜的,才敢给你吃。”

    陆酥这才放心把药丸含进嘴里。

    她刚想说些什么,徐漱石用手紧紧捂住了她的嘴巴,“陆小二,不要聒噪,把药在嘴里化完了再说话。”

    她点点头,和他在马车里保持着这个奇怪的姿势,僵持了片刻,她指着自己的喉咙,对徐漱石不停地眨巴着眼睛。

    徐漱石松开了手,二人都长吁了一口气。

    陆酥:“你想憋死我啊!不过你这药挺有用的,味道也甜丝丝的,把药方给我,我自己去配几丸备用。”

    徐漱石将药方背给了她听,陆酥摇摇头,“徐小六,你对自己也太大方了吧,一丸药上百金,我下回牙疼还是忍忍吧,忍忍就过去了,吃这药着实肉痛。”

    徐漱石并未吃过一粒这种止疼药,药方是他妹妹徐漱玉博览医书配出来的,按照陆酥的体质配的。

    他把装药瓶的香囊扔到她怀中,“我妹妹嫁进东宫后,家里的钱由我管着,我现在阔的很,这药送你了。”

    他扯下陆酥鬓间的那朵墨梅,“用这花来抵我这人情。”

    这朵墨梅,是陆酥上车前在宫道走着的时候,不经意间掉落在她头上的。

    陆酥怕徐漱石反悔,将那香囊赶紧搁进了自己怀中。

    “你以前还老管我借钱,现在阔了,有福同享,有难你当。”

    徐漱石快被她气笑了,不过她现在能如此轻松地说出这几句不要脸的话来,心情也该好些了。

    他轻嗅着指尖捏着的那朵墨梅,“陆小二!”

    “嗯。”

    “要是我骗了你,你还愿意把我当好友吗?”

    “你是指你是靖文帝后代那事吗?”

    “还有别的。”

    “愿岁并谢,与友长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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