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舒站在树下,不知跟乔颖珊说了什么,两个人都笑起来。
为了参加婚宴,她穿着一袭宝蓝色的半袖连衣裙,化了淡妆,挽着米色小手包,搭配全套珍珠配饰,站在阳光下,整个人都像笼上了一层温润柔和的光。许成熙不知不觉停住了脚步,他们离得不算近,耳边嘈杂,不时有来客从中间走过,挡住了他的视线,他仍旧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满心都是不敢说出口的贪恋。
他忽然想起,从前他们还年轻,她总说自己撑不起这样端庄大气的宝蓝色,从来没见她买过这样的裙子,原来她穿起来,也是这么好看。
郑旭存好奇,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就明白过来,气得在他眼前挥了挥手:“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你瞧你那点出息!咱痛快着点,想去就过去跟人家说两句话,光明正大的,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犯得着在这偷偷摸摸地看吗?”
许成熙还是摇了摇头,自嘲地说:“我还能跟她说什么呀?”
问候她的女儿?还是问她的丈夫?
郑旭存叹了口气,推心置腹道:“有句话我昨天晚上就想跟你说。既然她有别人,那就是已经把你放下了,她现在肯定希望你也过得好。你老是这么消沉着,显得好像人家多对不起你似的,她看见能安心吗?”
许成熙从未往这边想过,顿时愣住了,他明白郑旭存这样说的目的,却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些道理。他足足沉默了半分钟才缓过神问:“不是说,每个人都会希望爱过的人即使离开自己之后,也时刻记得自己,不会跟别人在一起吗?”
郑旭存却没有笑,反问他:“那你觉得谢明舒真会这样想吗?”
许成熙轻声说:“我倒宁愿她真这么想。”他最后看了她一眼,转头对郑旭存说:“咱们过去吧,老罗估计等了有一会儿了。”
郑旭存一听就知道刚才那番话又白说了,无奈道:“你等我先把我媳妇儿叫过来。”
他心里虽然憋着气,走到妻子面前时还是语气和蔼地说:“珊珊,咱先走吧。”
乔颖珊却敏锐地察觉出他的不满,像个受惊的小兔子似的,收起手机怯生生地跟谢明舒说:“明舒姐,那咱们有空再联系。”说着就走到郑旭存身后。郑旭存朝她点点头,刚要走,忽然听见许成熙的声音:“明舒。”
原来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跟着过来了。
不同于他刚才的犹豫,谢明舒倒是很大方地笑了笑,对他说:“成熙哥,早上好。”
她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他们的朋友圈子总能扯上些交集,不如就当做一位不常见面的世交兄长,既不算对不起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也免得将来相见依旧尴尬。
她表面虽坦然,暗地里却紧紧攥住了手包的带子。因为画画的缘故,她的指甲向来剪得很短,攥得久了,手心才觉出一点痛意。
许成熙很少听到她这样称呼,不由得愣了一下。郑旭存看出他舍不得走,只好无奈地说:“得,那我们先过去了。”说着就向妻子使了个眼色,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了。
乔颖珊本能地跟上去,走了两步才回过头怯生生地跟她道别。谢明舒敏锐地捕捉到她眼神中一丝莫名的羡慕,不免有些诧异。她几乎是逃避一般地思索着缘由,却还是听见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明舒?”
她转过身,对上他的视线,许成熙心里涌上没来由的紧张,垂下目光,仿佛出于礼貌地称赞她:“你穿这条裙子很好看。”
她也低下头看了看裙摆,不好意思地笑道:“毕竟是燕子的婚礼,打扮得太简单了总归有些不尊重。”话虽这么说,心里却忍不住跳得厉害,倒好像是为了见他才穿成这样。
沉默了片刻,许成熙才接着问:“你没带容容过来?之前我听燕子说,想让容容来给她当花童。”说完就在心里暗笑自己,果然是之前想到的话题。
谢明舒歉意道:“本来是要来的,正好她今天有钢琴课,她最近喜欢这个,我说什么都不肯来了。”说着便想起女儿撒娇的样子,忍不住微笑。
看她眉目舒展,他仿佛眼前一亮,一直紧绷的心里难得轻松了些,也温和地跟她开起玩笑:“这么爱学习的孩子,真是难得。”
谢明舒也笑,看着他正要说话,他忽然伸手在她身前一挡:“小心脚下。”虽然情急,手臂却仍小心地停在她身前一两寸。她低头一看,原来恰好有根长长的电线拖在地上,若不是他注意到,恐怕难免要绊一下。
她连忙说了句“谢谢”,又笑笑:“光顾着说话了,都没注意脚下。”
许成熙嗯了一声,脸上似乎有些不自在,只叮嘱道:“老罗喜欢热闹,在这里摆了不少音响。地上都是电线,你穿着高跟鞋,走路小心一点。”
谢明舒点了点头,他这才慢慢收回手,她却不知不觉地走了神。
他的手生得很好看,因为从小学钢琴的缘故,越发练得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她还记得小时候每回生病,她都要撒娇要听他弹琴。许成熙性格温吞,再激昂的曲子都能被他弹奏出几分温柔的意味,为此被教钢琴的老师批评过不知多少次。她不懂钢琴,却喜欢看他的手指落在黑白琴键上,从指间流淌出春水一般温柔的琴音。
那时她曾经偷偷画过不知多少张他弹琴的侧影,含着一点少女心思,私心想要在纸上留住他低头凝视着琴键时的温柔神情。
谢明舒从来没对女儿说起过这些,可是当女儿跟她说想要学钢琴的时候,她心里竟然涌上难以言说的喜悦。他们的女儿,终究还是有些像他的。
她想到这里,就脱口而出:“你还弹钢琴吗?”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可是已经覆水难收,便只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不知道她为何突然说起这个,愣了愣才摇头:“这几年工作忙,没怎么弹过。”
谢明舒自觉失言,赶紧解释:“正好刚才燕子带我看他们请来的钢琴手,我听那人弹得不错,想起你原先一直弹钢琴,就随便问一句。”说着又没话找话地问:“对了,我都没问过燕子,她和罗师兄是怎么认识的?”
许成熙也松了口气,想着就笑出声:“这事说起来就有意思。有一回燕子临时有事找我,我正好出去了,老罗坐在我那背对着门打游戏。燕子那天没戴隐形,还以为是我,上去一拍椅背,就把老罗手里的psp给震掉了。”
这么个欢喜冤家似的开头,她也忍不住笑起来。许成熙盯着她的笑容,忽然忘了词,顿了顿才想起后面要说什么,只得咳了两声掩饰尴尬。“老罗你知道的,嘴比手灵活多了,那天好不容易要赢一局,被燕子给拍没了。”
罗启航很有风度,虽然心里惋惜得不行,仍是接受了她的道歉。倒是傅秋燕看出他心疼,便自告奋勇拿过他的psp说要替他赢回来。
“那天我回去的时候,燕子已经连赢了三四局,老罗那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许成熙回想起罗启航惊讶的表情,又忍不住笑起来。
后来的事就是水到渠成,两人从游戏里的战友发展成生活中的朋友,再过渡到恋人,虽然有过吵架冷战,也险些闹出过分手,但总归还是一路顺利,在双方父母和亲戚朋友的祝福中修成正果。
谢明舒听到这里也笑了笑:“真好,”一转头对上他的目光,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脸上的笑容含了几分怅然,慢慢垂下了眼睛,仍旧低声重复:“我刚才看见罗家伯父伯母和傅阿姨,他们都那么高兴。像罗师兄和燕子这样,真好。”
他也明白了她在想什么,顿了顿,轻轻地说:“是啊。这样真好。”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在林荫中慢慢走着,许成熙不时伸手帮她挡一挡垂下来的树枝。她忽然听见他问:“我爸是不是找过你了?”
谢明舒点点头,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斟酌着说:“之前见了一面。老人家看着气色还不错,跟前些年都没什么变化。”
她说得云淡风轻,好像只是聊起一位普通的世交长辈,而从前受过的那些委屈都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不值得再提。
许成熙顿了顿,含着歉意说:“是我跟爸有件事谈不拢,爸生我的气,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你回来了,就拿你出气。”
她摇了摇头,他接着说:“本来不该把你牵涉进来,实在是抱歉。”
谢明舒听他这话,便料想他已经多少知道了些那天谈话的内容。她不愿再去回想那些不愉快,淡淡地说:“没有关系,又不是你的错,你不用这么抱歉。”
她怕他心里愧疚,又说:“老人家毕竟是长辈,我都能理解。”说完才觉得自己这样反而显得画蛇添足了,只好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比起自己,谢明舒反而更担心他。她可以只把这事当做一个不愉快的插曲,许成熙却还要面对一个对他留有心结的亲生父亲,这些年所受的委屈想必更甚于她。
“嗯,那就好,”他也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犹豫了片刻,忽然下定了决心,装作若无其事地说:“对了,我……”他本来想说,他没有要结婚,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跟别人结婚,这样直接的坦白已经在他心里转了很多次,真到要说的时候,却不知该怎样说出口。
他忽然想起刚才郑旭存说的那些话。许成熙有些悲哀地想,既然她已经有新的家庭,那他又何必在她面前特意解释这些,说到底,也只能让她觉得自己是自作多情。何况他们好不容易才能像个泛泛之交一样来往,这个时候,他再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又何必去扰乱她平静的生活。
他终于还是迟疑着说:“我爸那天说的很多都是气话,你别太当真。”
谢明舒回忆了一番,心里大约猜到他在说什么,笑着摇摇头:“我知道,不会的。”
他们两人边说边穿过花门走到来宾席,他终于问出了在心里盘旋很久的一句话:“那咱们……还能算是朋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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