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后上班的第一天恰好是周一,谢明舒仍然沉浸在假期的氛围中,虽然还没到下班的时间,却已经没什么心情工作了。意识到这点,她有些头痛的放下笔,打算去楼下买杯咖啡提提神。正在这时,林念的电话打了进来。她一向很少在上班的时候打私人电话,接通之后又只能听见一阵嘈杂,半天都没有人说话。谢明舒只当她是打错了,正要挂断,这才听见林念在那边仓促地抓起电话说:“明舒,小娴出事了。”
听她的语气郑重其事,谢明舒心里陡然一惊,连忙问:“出什么事了?是不是跟你们哪个同事闹矛盾,把人给打了?对方伤得很严重?”
也不怪她一上来就往这边想,还在意大利读语言学校的时候,有个不知哪国的女生在她们面前挤出眯眯眼嘲笑她们,谢明舒懒得理这种人,只当做没看见,低下头继续看书,没想到坐在她旁边的秦嘉娴腾地站起来,照着那个女生脸上就是一巴掌。事后虽然有她在旁边作证,秦嘉娴还是被老师找去谈话了好几回。
“不是,”林念仿佛连声音都在发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小娴,她过世了。”
谢明舒手一松,刚拈起来的搅拌棒一下掉到桌上。
十月初的天气还远远算不上冷,她却忽然觉得有一种刺骨的寒意浸透了全身。谢明舒抖了半天才听见自己的声音,陌生得几乎认不出来:“小娴她还那么年轻,她才二十七岁……”说到这里忽然哽住了,仿佛才意识过来似地,眼泪簌簌地落下来。
秦嘉娴的葬礼在第二天上午举行,谢明舒请了半天假,跟林念相互搀扶着走进大厅。站在葬礼司仪身后的是个扶着手杖、头发已见花白的老年男人,同秦嘉娴长得很像,想必是她的父亲。他身边则站着一位看上去看上去顶多三十岁出头的女人,谢明舒起初以为是她的表姐,后来听来客们恭谨地称她“嫂夫人”,才知道是秦老先生续娶的年轻妻子。
秦嘉娴生前离群索居,葬礼却办得很是盛大,单是家里亲戚和她父亲的同事朋友就来了不知多少,更遑论一波一波慕名而来的人们。
人群中忽然起了骚动,一个陌生的女孩子也在父母陪同下赶到了现场。她虽然身体还很虚弱,可是一进大厅,便坚持自己走过去,给摆在正中央的棺木端端正正地磕了个头。那女孩子从一进来就开始哭,跪在棺木前更是止不住地流眼泪,哭着说她对不起恩人,如果不是为了救她,秦姐姐也不会死。
周围众人交口称赞着秦嘉娴的见义勇为,谢明舒先前已经从报道中得知,那女孩子今年才上初三,因为月考发挥失常,不敢让父母知道,老师又要求成绩单必须有家长签字,她一时想不开便寻了短见。可是到底年轻冲动,没过一会儿又觉得害怕,忍不住在河里呼救,这才让正好喝醉酒来河边散步的秦嘉娴听见了。
秦老先生亲自走过去扶起了她,他一把年纪失去女儿,难得还保持了相当的理智,虽然很伤心,也没有责怪那女孩子,反而温声安慰道:“孩子,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必太自责。但是经过了这件事,我希望你能更明白生命的可贵,日后做事一定要三思而行。”
这番高风亮节的话自然赢得了来客们的一致赞誉,谢明舒心里暗想,那女孩子一定会懂得,只是这代价未免太大了。
司仪说完了冗长的赞美词,轮到亲友们绕棺一周。谢明舒和林念也混在人群中,排成一队从棺木前经过。秦嘉娴死于溺水,她父亲在棺盖上铺了半边鲜花,挡住了她的面容。
谢明舒盯着那丛花,只看得眼中酸涩模糊,仿佛要把花的样子印在自己脑海里。她忽然觉得这样也很好,看不见小娴最后的样子,她们日后想起她的时候,就总会觉得她好像还活在哪个地方,只是没告诉她们罢了。
绕过棺木就走到了死者家属面前,秦嘉娴未婚未育,直系亲属只剩下她年迈的父亲。她们两个分别跟秦老先生自我介绍,林念说自己是小娴的同事,谢明舒则说自己是小娴在意大利读书时认识的朋友,边说边跟秦老先生握了手。
秦老先生听到意大利,忽然转过来问:“你是明舒吧?”
谢明舒惊讶于他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秦老先生叹了口气,解释道:“小娴去国外读书那几年,我总听她提起你。一直也没有机会跟你见面,都没来得及谢谢你。小娴她脾气不好,一个人在国外,多亏了有你照顾。”他虽然哀伤,该有的礼数还是一样不少。
谢明舒鼻子一酸,便忍不住又流下眼泪。她连忙低头擦掉了,喉间梗了梗才说:“您过奖了,是我很荣幸认识了小娴这个朋友。请您节哀顺变。”
葬礼结束后朋友们各自离去,后面等待遗体火化和最终下葬的环节便只有秦嘉娴的亲戚们留下了。一个年轻鲜活的生命就这么归于沉寂,从此盖棺定论,只剩下埋在土里的一个小盒,顶上墓碑刻着两行字。
谢明舒和林念慢慢走出灵堂,仿佛还没从沉痛的气氛中缓过神来,两人心里都是说不出的难过,只不时扭过头去擦一擦眼泪。恰好就这么一瞥的功夫,谢明舒看见一个男人向她们走过来。她觉得那人有些眼熟,一时间却想不起名字。
那人停在她们身边,摘下墨镜低声说:“lissa,好久不见。”
谢明舒脑子里灵光一闪,停下脚步:“rio,原来是你。”
察觉到林念不解的目光,她主动介绍道:“这位是我在美国认识的朋友,也是容容的教父。”又对方瑞介绍:“这位是我从高中到现在关系最好的姐妹。”
方瑞礼貌地打了招呼,林念的目光扫过他,有意无意地打量了几眼,欠身扯出来个笑容向他点头。谢明舒接下去问:“你也认识小娴?”
方瑞客气地说:“我的一位朋友与秦小姐的父亲有些交情,但他目前在国外,不能立刻回来。我恰好有事来国内处理,朋友就托我代他前来祭拜,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你。”
谢明舒勉强客气道:“这世界真是小。”
“的确很小,”方瑞表示赞同,又问:“容容怎么样了,今年该上学了吧?”
“九月份已经上学了。她还挺喜欢学校的,就是有时候觉得学的内容难,也会闹脾气说不想去了,”谢明舒翻出手机里的照片给他看,方瑞接过手机看了几张,有些怀念地说:“容容都长这么大了,越长越漂亮了。我还老记着她那时候只有那么一点儿大,安安静静跟在你身后的模样,”他说着还随手在膝盖处比了一下。
说起女儿,谢明舒才终于浅浅一笑:“现在也是大姑娘了。”
方瑞却没有接下去说谢云馨,反而问她:“lissa,你现在怎么样了?”
谢明舒察觉到林念的目光,轻描淡写地说:“我挺好的,在这边找了个工作,还是跟以前一样,在绘画工作室。”
“好,”方瑞礼貌地点点头,又说:“我还要在国内待上一两个月,你要是有空的话,什么时候带上容容,咱们一起吃个饭。”
谢明舒自然答应下来,方瑞又有些感慨道:“我也有好多年没见过容容了,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我。”
谢明舒想想,女儿那时才两三岁,根本不怎么记事,恐怕不太可能认得出他。她嘴上却说:“容容那时候就挺喜欢你,估计一见面就想起来了。”
方瑞因后面还有事,略说了几句就走了。谢明舒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又想起当年在美国陪着女儿做手术时的艰难,慢慢垂下目光看着地面。在旁边装了半天隐形人的林念忽然开口问:“刚才那个人,莫非就是你之前说的,在美国的时候订过婚的那位未婚夫?”
谢明舒缓缓地呼出口气,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就是他。”
她们恰好站在离停车场入口不远的地方,这么一停下,原本跟在后面的几个人经过时忍不住转头看了她们一眼。谢明舒这才意识到挡了别人的去路,连忙拉着林念让到一边。
她只请了半天的假,中午找了家餐厅打发掉午饭,就回去继续上班。上楼的时候刚好碰到芳姐端着杯茶走过来,看见她有些惊讶地问:“你这就回来了?”
谢明舒点点头说:“时间不宽松了,我还是这两天先紧着把图给画出来。”
她们工作室本来在节前完成了一桩大订单,客户又临时提出了一些细节上的修改,主要就在她之前负责的那部分,她不敢再拖延下去。
芳姐早已知道了她请假的原因,显然想要安慰几句,又把握不准该说什么。犹豫了半天,最后只是腾出一只手在她肩膀上拍了拍,轻轻地说:“节哀。”
谢明舒低下头,不着痕迹地掩去了落下的一滴眼泪,轻声说:“谢谢。”
她本以为事情到了这里也该告一段落,未料到第二天午休时前台打来电话说有人在外面找她。谢明舒走过去一看,发现是一位陌生的女士,便有些不解。那人很礼貌地欠一欠身,双手递上名片,主动报上名号:“我是秦嘉娴小姐的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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