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舒迟疑着接过了名片:“您好,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那律师是位极干练的中年女士,拿出一份文件对她说:“虽然有些仓促,但秦嘉娴小姐的遗嘱中有些跟您相关的部分,我必须得跟您说明一下。”
谢明舒忽然觉得嗓子里干得要命,尝试了几回才发出声音:“小娴还这么年轻,怎么早早就连遗嘱都写好了。”
律师说:“小娴她总说有备无患,反正早晚有一死,干脆先把身后事安排妥当了,省得万一哪天出了意外,不就便宜了别人。”
这话确实是秦嘉娴的风格,谢明舒的笑意到了嘴边,想起她的无心之言竟然说中了,又觉得满腹酸涩。她忽然又想到秦嘉娴前些日子的反常,心里不免存了些怀疑。
那律师看出了她的疑虑,又补充道:“您别多心,小娴从六年前就在我这里立了第一份遗嘱,后来又改过两次。”
她公布了遗嘱,秦嘉娴在遗嘱中将自己名下的所有资产平分为三份,一份捐赠给救助山区女童的基金会,另外两份赠予她和林念,竟是一分钱也没有留给那些名义上的亲戚。
这安排听起来属实简单粗暴,让人不禁怀疑是一时赌气写下的。秦嘉娴名下的房产和各种股票债券价值更出乎了她的意料,谢明舒委实有些不安,觉得自己与她虽然私交甚笃,但说到底也不过是好友,实在当不起这样的馈赠,便有些歉意地说:“要不我那份就不要了,既然她过世了,还是给她家人吧。”
那律师却皱起眉,顿了顿才说:“谢小姐,小娴她将你和林小姐视为她最重要的朋友,咱们中国人也讲究逝者为大,我希望你们还是能尊重她的意见。”
谢明舒想起秦嘉娴年迈的父亲,心里还是有些不忍:“可是小娴她爸爸年纪都那么大了,她也没有兄弟姐妹,她父亲总是要养老的……”
秦嘉娴很少说起私事,谢明舒几乎从未听她提起过父亲,话说到这里才忽然意识到她或许跟父亲的关系并不好,便有些为难,再也说不下去了。
律师极擅察言观色,见她似乎猜出了什么,便继续说道:“谢小姐,这件事是我的疏忽。小娴的事来得突然,我前两天正好在外地出差,今天早上才赶回来。原本我应该尽快请你们到我的办公室,再将小娴留下的遗嘱正式告知你们,但我没想到她父亲竟然想办法弄到了她家的钥匙,收拾她的东西时先看到了她塞在书柜里的遗嘱草稿。”
谢明舒觉得不对劲,打断她问:“小娴她父亲没有她家里的钥匙吗?”
律师点了点头,斟酌着说:“小娴的妈妈是个挺厉害的女人,当初不顾家里反对自己一个人学做生意,后来生意是做起来了,可是跟丈夫和娘家兄弟关系都不算太好。她去世前也是在我这里留的遗嘱,把一辈子挣下的资产都留给了小娴。小娴妈妈去世后,她爸爸没过多久就再娶,加上一些别的事情,后面几年小娴和他几乎断绝了来往。”
她压低声音含蓄地说了几句,谢明舒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有种讽刺的感觉慢慢从心底浮上来,轻声说:“难怪。”难怪女儿才走了没几天,做父亲的便连她塞在书柜里的东西都找出来了,也不知道该说是懂得万事向前看,还是该说迫不及待。
律师的脸色有些不好看:“秦振业……哦,就是小娴的父亲,他已经打了电话来找我兴师问罪,还有小娴那两个舅舅,都是蛮不讲理的货色,我怕他们会到你和林小姐那里闹事。你们还是得有个准备。”
“应当不会吧,”她迟疑着说。
“难说,”律师提醒她,“当初小娴妈妈过世前,他们就没少闹腾。这回,你们两位又是外人,他们心里更咽不下这口气了。”
谢明舒没有想到她的话竟然那么快就应验了。没过两天,她忙着修改草图的时候,接到了前台的电话。她刚走下楼梯,隔着玄关已经看见几个人堵在工作室门口,指名道姓要见她,闹得最凶的是两个面向蛮横的老男人,瞧着还有些眼熟。
刚才给她打电话的孟琳已经绕过了前台,正插着腰跟他们对骂:“你少在这儿挑拨离间,你才见过明舒姐几回,我跟她一起工作那么久了,她是什么人我不知道,难不成你还知道?我看就是你不怀好意,想骗我给你们开门。我管你们是谁,趁早回去拿肥皂洗洗你们那张嘴,别以为头发都白了我就得敬着你,你配吗?”
话说得十分勇敢,却也很机智地锁好了玻璃门。谢明舒从前只当她爱耍小聪明,虽然不至于看轻她,到底也没把她当成多么交心的朋友,没想到今天孟琳竟然为她挺身而出,实在让她有些感动。
那两个老男人年纪虽大,眼神倒还不错,隔着老远的距离就认出了她,当即指着她骂开了。除去种种难听的话,大致就是说她连孩子都有了,竟然还不安分,勾搭上他们单纯无知的外甥女,不知道给他们家姑娘灌了什么迷魂汤,哄得她连亲爸爸亲舅舅都不要了。
孟琳看见她走过来,急得眉毛都皱起来了:“明舒姐,我也没想到他们……你别自己过来,快去叫高哥他们来镇镇场子。”
谢明舒还算保持了冷静,压低声音说:“小孟,你先打电话报警吧。”
孟琳连忙答应着抓起了电话,门外的几个人见她们只顾着自己说话,当中带头的一个忽然身子一歪,坐在地上就嚎了起来:“姐姐,我对不住你啊,你早早就没了,我和老二没照顾好嘉娴,让她被人给骗了啊!姐姐,姐姐你睁开眼睛看看吧,你辛苦了一辈子,现在挣下来的血汗钱都要归了别人了!”边说边锤着地,十足是个痛心疾首的慈爱长辈。只是干嚎了半天,憋得脸红脖子粗,也挤不出一滴眼泪。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了过去,那老男人眯着眼睛看了看周围,仿佛受到了鼓舞,闹得愈发欢了。谢明舒无奈,隔着玻璃门先劝他:“您不如先冷静一下……”
“我怎么冷静?!哼,敢情死的不是你家人,你还腆着脸在这儿让我冷静?”那老男人中气十足地怼了回来,他们这工作室是个临街的二层小楼,他这么一闹,门口已经聚集了一圈看热闹的人,硬是将车道都堵上了一段。另一个领头的老男人连忙将他扶起来,一脸哀伤的样子劝道:“大哥,你身体不好,也别太难受了。嘉娴从小就爱跟你一块玩,谁不知道你最疼她。她就是年轻,让那居心不良的人给骗了,公道自在人心啊。”
孟琳打电话报了警回来,恰好听见最后这两句话,当即瞪着眼睛骂道:“你要不要点脸啊,说谁居心不良呢?”她还要再说,谢明舒向她摇摇头,孟琳也意识到自己险些中了人家的套,狠狠瞪了他们一眼,嘀嘀咕咕地坐回了前台的椅子上。
谢明舒心想,公道是假,恐怕钱才是真的。她向来不愿与人做无谓的争执,也不再劝了,等警察来将外面闹事的人带走,她才神色如常地跟同事们简单解释了几句,又给律师打电话。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她有些无奈地说:“还真让您说准了,小娴的两个舅舅刚才就来我们工作室闹过了,倒还没见到她父亲。”
律师听到最后,忍不住嘲讽地一笑:“谢小姐,您千万别高看了秦振业那个老家伙。他最会做人,凡事都撺掇着别人出头,他在后面当好人。我找小娴家物业问过了,那天秦振业上午过来,那两位舅爷下午就风风火火地赶来了,三个人不知道关起门来说了什么,天都黑了才锁门出去。”
她说完又意识到自己这话逾越了律师的本分,有些尴尬地笑了两声:“当然,只是我自己这么觉得,没有其他证据,您听听就算了。”
谢明舒将刚才的事大致给律师讲了,她在人前虽然显得十分冷静,现在却难免有些担心:“我今天报了警,他们已经走了,可要是他们明天再来……我总不能天天报警吧。”
律师沉默了片刻,谨慎地说:“谢小姐,这件事给您造成了困扰,我真的很抱歉。但我相信这件事很快就能解决,她们不会一直这样闹下去的,请您相信我。”
谢明舒心下稍安,放下电话便又去赶工,一忙起来就将刚才的事抛到了脑后。等手里的草图修改得差不多了,她抬头一看,外面的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孟琳推开们,背着包来叫她:“明舒姐,你怎么还在加班啊?今天不用去接孩子吗?”
她关上灯就要走,谢明舒叫住她,郑重地说:“小孟,刚才真是谢谢你。”
孟琳怔了一下才想明白,摆摆手:“都是同事,这有什么的。”
谢明舒过意不去,笑道:“有空来我家吃个饭吧,我女儿最近爱看武侠电视剧,就喜欢那些路见不平仗义援手的女侠客,见了你肯定高兴。”
孟琳笑嘻嘻地答应了,谢明舒想了想还是劝她:“小孟,往后你要是再碰上这种人,别跟他们吵,不值得的。”
孟琳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却慢慢落了下去:“明舒姐,你不知道。当年我爷爷去世的时候,我爸那几个兄弟非说我爸就我一个女儿,分了房子将来也用不着,给几个钱就打发了。我爸老实,硬生生让他们气出了心脏病,家里没钱,我爸还坚持要先供我上学,拖了好些年才做的手术,”她的语气中有几丝酸楚:“道理我都明白,可我就是忍不住。”
她们两个说着话走到路口,孟琳坐上男朋友的车,潇洒地跟她挥挥手走了。谢明舒刚走进停车场,便被一辆车堵住了去路。她面上平静,心里却不禁立刻联想到下午的事,悄悄攥紧了手包上挂着的电击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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