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小姐,”后排的车窗缓缓摇了下来,坐在车里的秦振业向她点头示意:“今天的事,给谢小姐添麻烦了,我代小娴的两个舅舅给你赔个不是。”
谢明舒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秦振业没等到她的回复,顿了顿又说:“这里车来车往的,不如谢小姐先上车来,咱们找个方便说话的地方坐下来详谈一番。”
谢明舒迅速往车里看了一眼,语气有些警觉:“您客气了,我等会儿还有事,您有什么话不如就在这里说吧。”
“在这儿说就在这儿说吧,”秦振业显然察觉到了她的防备,叹了口气开门走下来,“小娴那两个舅舅都是混不吝,小娴妈妈在的时候多少还能管着他们点,现在她走了,我这做姐夫的到底隔了一层,说什么话他们也不肯听,实在是不好意思。”
谢明舒见他果然将事情全都推到别人身上,不由得想起律师的告诫。她不欲多话,只礼貌地说:“您不必为这个道歉。”
秦振业本来是以退为进,就等着她推辞两句才好顺水推舟,谁知她竟然全盘接受了,气得脸上紧绷的肌肉都抽动了两下:“当然了,这话也得两说。小娴的两个舅舅看着她从小长大,现在一时接受不了,也是可以理解的。别说他们,就是我,这几天也经常觉得小娴好像还活着似的……”他说着擦擦眼睛,配上那有些颤抖的哭腔,还真是像模像样的。
谢明舒这一下午经历了这么些闹剧,此时不由得就想感叹一声,谁说抹眼泪和撒泼打滚都是女人独有的武器,她看这几个老男人轮番唱念做打演下来,不也头头是道。
秦振业擦了半天眼泪也没听她出声,只好试探着问:“谢小姐,你能理解吧?”
谢明舒垂下目光:“小娴走得确实突然,我能理解。”
“好,我就知道你是个明事理的好孩子,”秦振业仿佛很是受了感动,一只肥腻的手就要往她的肩膀上拍去。谢明舒迅速闪身避开了,皱眉道:“秦先生,我今天赶时间,您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秦振业百般暗示,仍引不出自己想听见的,反倒白白地对她赔了许多好话,心里觉得吃了老大的亏,暗自咬了咬牙,正色道:“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也不啰嗦。小娴妈妈走得早,我这把年纪了,只有这一个闺女。别的事都可以随她,可是她这身后事毕竟事关重大,就不得不再掂量掂量了。”
见他终于说到主题,谢明舒心里一震,淡淡地开口:“秦先生,您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这毕竟是小娴的遗愿,我也不希望她不能如愿。”
这话不说则已,一提起遗嘱,秦振业更是恨得牙根痒痒:“小娴这孩子从小就这样,性格太极端,跟谁好的时候恨不得掏心掏肺地对人家好,要是跟谁拌了两句嘴,就恨不得上去跟人打一架。平时她老是想起一出是一出的,真碰上什么大事儿,自己倒没个主意,她妈妈那时候就老劝她,做事得过脑子,不能老让人家拿来当枪使……”
“秦先生,”谢明舒不爱听他阴阳怪气地数落,忍不住打断:“小娴已经走了,您还是不要在这里对她评头论足了。”
秦振业遭她抢白了一句,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压着怒气挤出个笑容说:“看你说的,小娴是我的女儿,难道我不比你心疼她?”
他还要再说,语气却忽然一顿。谢明舒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注意到一辆熟悉的车停在靠近他们的一个停车位上,许成熙正推开门,从车里走下来。
秦振业反应极快,紧着小跑两步迎上去,满面堆笑地伸出手:“许总,您好您好。”
许成熙实在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这人,幸好秦嘉娴长得极像她父亲,他略一思索就猜到了大概,也跟人家握手:“秦先生,您好。”
“哎呀,您太客气了,叫我一声老秦就得了,”秦振业十分殷勤道:“没想到今天在这里碰见您。您来这边有什么事吗?”
“是有点私事,”许成熙神色平静而礼貌,“我跟这位谢小姐有几句话要说,不知道您能否行个方便。”
秦振业满脸的笑容在脸上僵了几秒,连声赔笑道:“这是当然,我也不是那么没有眼力见儿的人啊。”他客气两句,便灰溜溜地上车去了。
谢明舒一直没有开口,等那车走了,许成熙转过来细细打量着她,看她没什么事,才温和地说:“你今天怎么下班这么晚,我来的时候还担心,不知道能不能赶得上。”
她将手上握着的东西装进包里,若无其事道:“容容今天上芭蕾舞课,放学晚,她学校门口不好停车,我在工作室多待一会儿,省得到时候找不着停车位。”
他有些惊讶:“容容现在还学芭蕾舞?”
谢明舒向他解释:“就是她学校的兴趣班,放学之后上一个半小时,每周两次。有个小伙伴报了,她知道了就说想去,我就给她也报了一个。”
“那挺好的。就在学校里,省得来回接送了,你也放心,”他点点头,还是问:“刚才那人……没有为难你吧。”
因他刚才仗义解围,她心里很感动,轻声说:“就是在这里说了几句话,我没事。”
“没事就好,”他这才松了口气:“我前些天去了趟外地,有点事耽搁了,今天上午才回来,也是刚刚听说你这边出了事。”
谢明舒听他这么说,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谢谢你,你这么忙,又麻烦你了。”
他连忙说:“不用客气,我最近也没什么可忙的,就当休了几天假。”
他虽然这样说,可眼中布满了清晰可见的血丝。谢明舒看见了,更觉得过意不去。她在心里盘算,他必定是怕自己难为情,才特意这样说的。都说金九银十,这两个月通常是房地产市场最活跃的时候,他怎么可能不忙。
可是他既然不愿承认,她也没必要再反驳,只要心里记得就好了。
谢明舒转头看向别处,率先问:“你认识小娴爸爸?”
“也不算认识,可能在哪里一块吃过饭吧,”许成熙如实说。
今日的她显得更外礼数周全,他感觉先前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那种热络已经随着时间消散,他们之间仿佛竖起了一道无形的隔膜。他来的路上就将事情了解了大概,不知该不该劝一劝她,又有些期待听她亲口将事情完整地告诉他,一时犹豫着就住了口。
气氛有一瞬间的沉默,谢明舒有些艰难地开口:“小娴的事,你也知道了吧。”
他点头:“我在报纸上看到了。你……节哀。”
“谢谢,”她停顿片刻,又苦笑道:“小娴生前留下了遗嘱,她的遗产除了捐掉的,生下的都给我和念念。她父亲和舅舅们知道了,自然就很不高兴。”
许成熙不禁皱眉:“她父亲还算说得过去,舅舅们怎么还要来掺和?就算没有遗嘱,按照遗产继承人的顺序,也不可能轮到他们。”
谢明舒轻轻叹了口气:“我听律师说,小娴的遗产基本都是她妈妈过世后留给她的,她那两个舅舅没什么文化,估计也不懂继承法,就觉得这里头应该有他们的一份。”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所以他们今天下午来你工作室闹事?”
“我没有受到什么影响,”谢明舒摇摇头,倒真是不怎么在意似的,“小孟反应快,把他们锁在门外面了,后来又报了警,警察一来他们就散了。”
她心里清楚,那帮人一来想要钱,二来是咽不下这口气,想要在同事面前诋毁她。这也难怪,亲兄弟姐妹都可能为了钱对簿公堂,何况秦嘉娴留下的钱确实不少,若按她父亲的合法工资来算,恐怕是半辈子也挣不出来的,更不用说那两个没有正经工作的舅舅了。他们三个就算与秦嘉娴关系再差,好歹也算血亲,心里总还能接受;现在她过世了,却把钱都留给朋友,甚至宁可捐了也不给他们一分,他们可不就急红了眼。
谢明舒将事情大致讲了一遍,分析得很是客观。许成熙听完,久久地没有说话。
昨天刚下过雨,天气已经转凉,她一向怕冷,早早就穿上了薄呢格子裙,踩着高筒靴,拎着小手包,脸上是得体的淡妆,神情还是很平常的样子,看向他的时候甚至微露出笑意。她越是显得这样毫无破绽,他心里就越是担忧。
他在心里过了一遍,点头说:“法律上头的事我不太懂,我也托人帮你问问。其他的,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尽管给我打电话。”
“我知道,小娴的律师说她能解决,谢谢你,”谢明舒对他笑笑,看了眼表,歉意道:“对不住,我女儿快要下课了,我现在得去接她。”
“我送你去吧,”他的目光中有些跃跃欲试。
谢明舒犹豫了片刻,还是摇头:“不用的,就这么点路程,我平时也开惯了。”
他仍然坚持:“下午出了这样的事,我怕他们会跟着你到容容的学校去,你跟容容也说一声,这几天你们还是都小心点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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