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前一天出的事,谢明舒不免有些担心。幸好那天已经是周五,晚上平安无事地下了班,她才松了口气。一整个周末她都只敢带着女儿在小区里放放风,幸好接了她消息的林念也是哪里都没敢去,哄着谢云馨跟她在网上联机打了半天游戏,才把闹着要出去玩的小姑娘哄住。
周日晚上她接到了律师的电话,刚放下手机,许成熙的电话也跟着打进来,他上来就问:“明舒,事情解决了吗?”
谢明舒如释重负,将刚得到的消息告诉他:“小娴的律师刚才给我打电话了,那位秦先生已经认可了他女儿的遗嘱,也保证不会起诉。至于小娴妈妈娘家那边,他承诺也由他来摆平。你不用再担心了。”
许成熙沉默片刻,迟疑道:“她……靠得住吗?要不我再帮你请一位律师问问?”
“小娴的律师跟她母亲有很多年交情,跟她关系也不错,还是靠得住的,”谢明舒怕他担心,便把律师的话转达过去:“听她的意思,小娴当年在她这里立遗嘱的时候,给过她一个u盘,说一旦她父亲对遗嘱内容有异议,就让她把u盘里的内容公布出去。”
电话那头半天没有声音,过了一会儿才终于听见他说:“原来是这样。”
谢明舒怕他误会秦嘉娴连亲生父亲也要刻薄,连忙解释:“小娴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心是不坏的。我了解她,确实是她父亲先做了不少过分的事,她才用上了这招。”
她以前从未见过秦嘉娴的家人,那天葬礼上不过匆匆一见,当时她对秦振业的印象其实还不错。或许律师的一面之词尚有些偏颇,但是自从听见秦振业在她面前刻薄已故的女儿,她对这位失独老父亲的最后一点同情也消耗殆尽。
“我明白,这是她个人的选择,无所谓什么对错,别人没有经历过,也就没有必要去评论,”许成熙将手里的签字笔放下,又补充道:“而且她是成年人了,立的遗嘱合理合法、具有法律效益。我昨天正好跟一位律师朋友吃饭,就随便聊了几句。律师说这种情况,就算她父亲真闹到法庭上,也占不了多少优势。”
“谢谢你一直想着,”谢明舒有些过意不去,顿了顿又说,“我昨天跟念念商量了,我们打算用小娴给我们的这些钱建一个学校,请人来运营,这样……也算不枉费小娴来过这一趟。”她的语气虽然还维持着平常,眼睛却觉出一点酸涩,连忙仰起头逼退了泪意。
许成熙宽慰她:“那些钱是给你们的,你们自己决定就好。公益活动是好事,小娴也捐了一部分钱出去,想必她不会介意。”
“不全是因为这个,”谢明舒轻声解释,“从前有一次,小娴忽然打电话给我,说她很羡慕容容。她说完就挂了电话,没有说原因,我也没有问。那天她一听就是喝了酒的,我就没当回事。现在想想,恐怕她那时说的都是真心的。”
他点头:“我能理解。”长在她那样的家庭里,有这种想法实在不算奇怪。
她叹了口气:“所以,我有个还不成熟的想法,想请人建一个专门给准父母开课的学校,讲一讲成为家长之后在心态上应该进行什么样的转变,又应该怎么教育孩子。”
“这样挺好的,”他由衷地说。
她在电话那头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许成熙还是不放心,又试探着问:“你和容容,这几天没受到什么影响吧?”
提到女儿,谢明舒很快振作起来:“没有,我们都挺好的。你放心吧。”
虽然派到她们身边的人也会每天打电话向他报告,但直到听见她亲口这样说了,他心里才安稳下来。他轻声说:“那就好。”
第二天一早,许成熙还在车上,便接到了梁栋的电话。他扣好领口的扣子接了起来:“小梁,问到原因了吗?”
梁栋事情大概讲给他,原来秦老先生在发妻生病住院的时候,与一位年轻漂亮的女性下属发生了不正当关系。那女人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偷偷录下了两人偷情的视频,打算等秦嘉娴的母亲一死就以此要挟上位。秦母没过多久就去世了,终于要到柳暗花明之时,不久前还山盟海誓的老情郎却又勾搭上了一位大学老师。
那女人果然拿出了视频,没想到姜还是老的辣,秦老先生大约暗地里许了什么好处,让那女人的父兄杀到北京,硬是将她带回老家,从此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只是不知道,偷情视频和转账记录怎么就到了秦嘉娴的手里。
许成熙听得皱眉:“他的级别不高,职位按理说也没什么油水,哪里来的这些钱?”
梁栋咳了两声,有些尴尬:“听说他前妻是做生意的,很能挣钱,就是过世早,这些年也不知道他造出去了多少。”
许成熙一听就明白了,心里更觉得鄙夷。梁栋轻声说:“秦振业虽然级别不高,好歹也是公务员。他今年五十九,明年四月份正好退休。要是这件事现在闹出来,别说退休前的关爱晋升,不给他停职就不错了。”
难怪他就像被踩着了命门一样,火急火燎地下了保证,还允诺去弹压两个前小舅子。
许成熙仍有些不放心:“那这也不是个长久的办法。谁知道他们会不会转过头去对付那位律师,或者是派人抢了证据拿去销毁。”
“应该不至于,”梁栋实事求是地说:“最近风声紧,他离退休也没几个月了,就是得低调行事。本来他也不占理,要是就忍了这口气,好歹能拿着手里的钱混个安生退休,将来待遇福利都少不了他的;要是真铤而走险,一旦出点事可就什么都没了。”
许成熙略一思索也就明白了。梁栋简单交代了几句,刚要挂断电话,听见他在那头低声说:“这姑娘年纪轻轻,还挺有魄力,也狠得下心,比我都强。”
梁栋心里一震,没敢再问就放下了电话。
因为错过了秦嘉娴的头七,谢明舒心里颇有些不安。趁着给客户送图纸的机会,还是抽空买了些点心水果来到了墓园。
她顺着一排排林立的墓碑走近去,先看见一个带着墨镜一身黑衣的女人站在秦嘉娴的墓碑前。谢明舒觉得那人身形有些眼熟,忍不住想多看两眼,那女人却走到她身边问:“您是谢小姐吧?”
谢明舒更觉疑惑:“我是,您是哪位?”
女人摘下墨镜,露出一张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声音也跟表情一样听不出什么情绪:“谢小姐,咱们之前见过一面,在商场逛街的时候。”
她听了这话才猛然想起来,原来是那天和丈夫一起推着儿子来逛街的袁婉玲。谢明舒仔细回想了一下,确认那天在葬礼上并没有看见她,便点点头,叫了声“袁小姐”。接下来便也没什么话可说了,她将自己带来的东西挨个放在墓碑前,袁婉玲就站在她身后一寸一寸地打量着她,那目光让她莫名觉得不舒服。
谢明舒转过身正要说话,袁婉玲的神色却忽然变了,看了看她手腕上的链子,又转过脸来盯着她,语气里终于有一丝惊异:“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谢明舒也看了一眼那个手链,淡淡地说:“有一回从小娴包里掉出来的,她让我先帮她收着。”她心里明白,秦嘉娴如果真不想要,有不知多少方法可以让那东西消失,又何必一定要让她收着。她猜那手链大概曾是秦嘉娴的爱物,因为时过境迁,已经不再需要,却舍不得毁掉,今天便带着它再来送好友最后一程。
袁婉玲目光灼灼盯着那条手链,又抬起头看向她,如此反复了数回,忽然说:“能不能让我看一看。”
谢明舒犹豫了片刻,还是解下手链递给她。不知她是怎么弄的,竟然将圆圆的坠子从中间打开,里面刻着一个娟秀的婉字。她将坠子重新合起来,从自己兜里拿出个一模一样的手链,同样将坠子从中间打开,里面刻着一个龙飞凤舞的娴字,正是秦嘉娴的字迹。
袁婉玲握着那两条手链低声说:“她原先一直都不喜欢她的名字。也是,柔嘉维则,温婉娴静,这八个字她沾得上哪一个?可是,她总说要改,后来怎么就没有改过呢。”
记忆中那个还只有十八岁的自己,初到北方,说话时尚带着乡音。宿舍是按照姓氏拼音顺序来分的,同专业的人凑不够,她一个文科生被分去跟计算机系的女生同寝。秦嘉娴推门进来的时候,她还以为是哪位室友的兄弟,实实在在地吓了一跳。
后来看见学生卡才明白过来,连忙给自己圆场,半是真心半是讨好夸她的名字。当时秦嘉娴酷酷地一挑眉说:后边那个我还听得懂,前边那个楼加……那是什么东西?
袁婉玲的眼泪不断地流下来,望向墓碑的神情却温柔如情人。
按照秦嘉娴的遗嘱,她没有留下任何东西给别人,袁婉玲攥着那两条手链低声下气地问:“谢小姐,我求求你,你什么都有了,能不能把这个给我。”
一瞬间,她好像又变回了刚才回忆中那个自卑怯懦的十八岁新晋大学生,全然不是在意大利时秦嘉娴曾津津乐道过的,那个能在辩论场上淡定自若驳倒对方四位辩手的全场最佳,那个闪闪发光的女孩。
谢明舒最后也没有拿走那条手链。太阳逐渐落下去,她慢慢地从山顶走下来,边走边想,曾经她也自怨自艾过,可是现在想来,或许她已经足够幸运。至少她的感情,不至于甫一出世就背负着许多人眼里的原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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