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之上,人头攒动。施颂真相信对方一定听到了她的声音,然而背着纯钧的剑修却头也不回,反而加快了脚步,一晃便在人群中消失了。
失去修为不能灵识外放的施颂真纵身一跃,站在街旁茶铺屋顶上向下张望。街上除了数十名匆匆往这里赶来的修士外,只有一众惊讶抬头的百姓。擦肩而过的剑修眨眼间失去行迹,哪里都没有纯钧剑的踪影。
“找到了!”人群中一名修士抬手指向屋檐边的施颂真,“她在那里!”
话音刚落,十多把长剑同时自剑鞘中飞出,四面八方将施颂真牢牢围定,封死了她所有可能的退路。
只不过上个屋顶找人,就被十多名修士包抄抓捕的施颂真:?
多年不见,夷安的管理已经这么严格,连屋顶都不准爬了?
“把你偷走的东西交出来!”执法队队长喝道,“老实的话,还能免你两日刑期。”
施颂真这才意识到对方认错了人:“我没偷你们的东西,你们确定要找的人是我?”
被施颂真这么一问,夷安执法队的修士也有些犹豫。他们自始至终没能看见小偷的正脸,只在转弯处瞥见小偷一抹转瞬即逝的蓝色衣角,随后对方便没入了人群中。
而施颂真突然出现在高处,又恰好穿着蓝衣。
“不管是不是,抓回去审一下就知道了。”执法队的队员小声和队长说,“如果搜不出登记簿,再放她走也不迟。”
放在过去,看在沈雁归的面子上,施颂真不介意陪他们走一遭。但她现在急着找人,可不是浪费时间的好时机:“我刚坐车从昌平来,不管你们被偷了什么东西,我都没有作案时间。现在我有急事,你们可不可以先放我过去?”
执法队队长脸色忽然变了:“你刚刚坐的飞车?”
施颂真不明所以,点一下头。执法队队员之间交换了眼神,忽然齐齐一扑。十数柄长剑结成阵势,向施颂真网罗而去!
夷安宗执法队成员大多都是金丹,打底也是筑基。施颂真如今毫无灵力,自然不能硬拼。在剑动的那一刻,施颂真也动了。
她毫不犹豫拔出腰间长剑,翻手一剑刺进身下的屋顶!
“轰隆”一声,屋顶瞬间四分五裂,应声而塌!施颂真和砖瓦屋梁一起摔进楼下的茶馆里。尘烟四起,吹迷了旁观者的眼睛。队长追上前去,却只看到了慌慌张张撩开帘子出来的茶馆掌柜。
“仙长,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队长方欲答言,眼角余光却在快要落下的帘子后瞥见蓝色身影一闪。他毫不犹豫将掌柜拨开,和队友一起闯进后厨。只见地上垒着劈好的木柴,桌上堆着些散落的灵石,扇火煮茶的小孩慌慌张张自炉后站起身来。
翻窗翻到一半的施颂真骑在窗台上,郁郁叹一口气。
“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认定是我,但你们确实找错了人。”施颂真举起空空两手,表示自己没有敌意,“你们急着抓人,我急着找人。依我看,要不我们还是各自放过,不要耽误彼此的时间比较好?”
回答她的是执法队队长凶狠一剑:“抓住她!”
施颂真刚要抵挡,身侧光线忽暗。冷不丁伸出一只手,一把攥住施颂真的胳膊。面容苍白的剑修少女冷哼一声,凌厉剑气飚射而出,将队长的攻击尽数化解。
同时她扯着施颂真一跃而上,御使着纯钧剑急速遁去。
来人正是当今蓬莱岛主之女,纯钧剑主叶雪衣。在秦楚臾那里碰了一鼻子灰后,叶雪衣决定亲自调查蓬莱弟子失踪一事。然而没有夷安宗的配合,她只知道这些弟子最后大多出现在城阳郡,却不知道他们在城阳郡的具体行踪。
无奈之下,叶雪衣偷走了夷安本部保存的近半年飞车乘坐记录,以此找出他们最后出现的地方。然而夷安处处都有执法队巡逻,管理森严。叶雪衣虽名为神剑之主,但修为不过堪堪金丹圆满,决计敌不过夷安弟子联手剑阵围剿。
不然以她绝不肯吃亏的个性,早就拔出纯钧大杀四方了。
纯钧剑在高空飞行,四周风景飞快倒退。叶雪衣看一眼身后的蓝衣少女。被她牵连的姑娘长得很漂亮,虽然因为年岁尚稚,五官尚未完全长开。但叶雪衣能看出对方眉眼间的灵秀婉约,尤其是那双棕褐的眼眸。
幽深而美丽,让叶雪衣想起年少时见过的一个男人。
此时那双眼睛出神盯着脚下,似乎是不习惯御剑飞行,但比起害怕更像是发呆。
“那群人是冲我来的,”叶雪衣说,“没想到他们无能到把你当成了我,不好意思。”
执法队瞥见了小偷的蓝色衣角,又遇到了穿着湖蓝衣裙的施颂真,想当然地把施颂真当成了偷走登记簿的人。真正的小偷叶雪衣服饰却是青蓝两色,清新得让人想起蓬莱岛旁倒映出青山的海浪。
被叶雪衣牵连的姑娘看上去完全是个不能修行的普通人,周身没有半点灵力波动,在夷安弟子面前毫无还手之力。以叶雪衣的眼力,她当然能看出施颂真的剑根本没有开锋,也没有沾过血的杀气,比起兵刃更像是一件装饰品。
施颂真回过神,答非所问:“你的剑……看上去很漂亮。”
“谢谢。”叶雪衣谦虚中难掩傲意,“它是纯钧。在我心里,它是天下最美的一把剑。”
“我也这么认为,”施颂真说,“只是我不明白,它怎么会在姑娘的手里?”
叶雪衣微微皱眉:“等等,你不知道我是谁?”
世界上怎么会有知道纯钧,却不认识纯钧剑主的人?
“正因为不知道,所以才要问,”施颂真固执地追问,“你是怎么得到它的?”
“我是纯钧剑主叶雪衣,蓬莱岛主之女。”叶雪衣说,“十五年前我爹去天山向谢扶舟求来纯钧,从那之后它就是我的随身剑,未有片刻分离。”
施颂真想起来了,她见过叶雪衣。
——
蓬莱岛主叶全非此生唯有一女,却从娘胎里带着心疾,生来病弱难医。传闻无论多么高明的医修,都断言这孩子最多活不过三岁。叶雪衣的心脏无法维持长时间的供血,唯一的办法是换心。
但要找到一颗合适的心脏,却是难上加难。寻常人族的心脏根本无法支撑叶雪衣体内灵力运转,只能换同灵根修士的心。然而哪里会有修士愿意舍弃亘长的生命,心甘情愿地把自己心脏交出去?
“除换心之外,其实还有一种办法。”蓬莱岛主叶全非命人将叶雪衣抱回去,小心打量施颂真的神色,“我听闻施道友能够十七岁到达化神境,其实是因为借纯钧之力修炼出了剑心?”
施颂真:“不错。天赋卓绝的剑修若是有足够机缘,不懈努力后可以修炼出一颗澄明剑心,有助于他们理解修行。而神剑之主有剑灵的帮助,可以缩短这个过程。”
虽然施颂真得到剑心的途径和其他神剑之主不太相同,而且纯粹的剑心对修为提升远没到这般夸张的境地。所有神剑之主都拥有一颗剑心,十七岁突破到化神境的却只有施颂真一个。
但施颂真不想和外人提起孟逢春。至今仍有许多外界之人误以为施颂真就是纯钧剑灵,而她也从来没有解释过。
因为没有必要。施颂真是个很懒的人,不会去做没必要的事情。
“道友所言‘缩短过程’,究竟有多短?”
施颂真想了想:“多则数年,少则一瞬,要看机缘。”
蓬莱岛主脸上骤然涌出了喜悦之情:“那施道友可不可以……”
“不可以。”施颂真断然拒绝。
“施道友误会我了,”叶全非急忙解释,“我并非是向施道友索要纯钧剑,只是暂借而已。待小女能够借剑灵之力修炼出剑心,蓬莱岛自会将纯钧剑完璧归赵。”
神剑认主,即便旁人想强占,得不到神剑认可也是无用。没有人可以动摇剑灵和剑主的契约,能够斩断因果的只有剑灵本身。
施颂真性格温和恬淡。在七位神剑之主中,她是最好说话的那个。五境之内人人皆知,只要诚实地向纯钧剑主说出自己身处之困境,不管需要付出多少代价,施颂真总会不假思索伸出援手。
但施颂真这次没有做出让步,而是直截了当地拒绝。
“不可以。”
“修炼出剑心是件很难的事,何况令爱年纪尚小,不通修行,更是难上加难。”施颂真说,“依叶岛主方才所言,难道令爱一日修炼不出剑心,纯钧就得放在蓬莱岛一日。一年修炼不出剑心,就得放在蓬莱岛一年?”
“哪里就严重到如此地步……”
叶全非正要再劝,却被施颂真抬手阻止。平日温吞寡言的芙蓉剑瞥叶全非一眼,脸上笑意依旧,目光却是冷的:“对剑修来说,剑就是我们的命,片刻也离不得身。叶岛主却说得如此轻描淡写,是否有欺人太甚之嫌?”
十三年来,施颂真始终将孟逢春临终所言牢牢记在心里。她要当一个可以为他人带来希望的好人。为了不让孟逢春失望,施颂真可以割舍一切,包括生命。
除了谢扶舟和纯钧剑。
寻常剑修尚且剑不离身,何况神剑之主。施颂真越想越觉得叶全非不太厚道,有仗着她好说话得寸进尺的嫌疑。更何况孟逢春已死,纯钧剑不但无法助人修炼剑心,更有交出去便再也回不来的危险。
施颂真不会拿纯钧剑冒险,因此断然否决了叶全非的提议。
——
十五年前的事历历在目,施颂真怎么也不会想到,即便她当时难得硬气一回拒绝了叶全非,到头来纯钧剑还是到了他女儿手里。叶雪衣能平安无事长到十七岁,想来纯钧在其中居功至伟。
应该说是阴差阳错,还是命运弄人?施颂真不知道。曾经朝夕相伴的纯钧就在眼前,她却不能拿回来。施颂真只觉得心头压了一块巨石,沉甸甸的堵得慌。
施颂真不是小气的人,但纯钧对她来说意义过于重大。只要施颂真活着一天,失去纯钧的痛苦就堪比心头割肉。危险的想法在蠢蠢欲动,又被理智强行按捺。她答应过孟逢春要当一个利他的好人,不能因为私心前功尽弃。
但总是要求自己当一个世俗意义上的好人是件很辛苦的事。十五年前施颂真为了帮助别人死过一次,然后她失去了一切。
她没有一刻为此后悔过。如果时光倒回到叶全非寄信的那一天,施颂真依然会选择离开天山去往东海。
只是现在她很累了,有些想放弃了。
“对了,”叶雪衣问,“不知姑娘怎么称呼?我要在哪里把你放下去?”
蓝衣姑娘语气柔软:“施颂真。”
叶雪衣心重重一跳,竟一时忘记了剑诀,脚下纯钧骤然颤动起来。叶雪衣猛然回头,只见身后施颂真注视着身旁漫漫云海,目光温和疲倦,没有一点修士的凌厉。
“我叫施颂真。如果方便的话,我想回夷安一趟。不方便的话,叶姑娘就在这里放下我好了。”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