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眼时,花清眠发现自己躺在万佛塔林的草地上,身边是晕倒在地的百里逢集,而百里逢集的手,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手。她胳膊上的血好似凝结了一些,可仍疼得很,她使劲儿勉强起身,拍了拍百里逢集,“逢集?”

    “这个时候不关心你自己的生死,反倒关心他?妹妹对百里公子果然是沉迷啊!”万佛塔林的空地上竟然放了一顶轿子,翡翠宝顶坠着珍珠珠帘,是花月国公主花浅的私轿。说话的人,正是花浅。

    深红织锦的轿子微微前倾,已有宫女打了帘子,从中走出一位穿得珠光宝气的女子来。她一身做常服打扮,并不似在宫里头时那般隆重,可满身的富贵宝石,和这个佛教圣地格格不入。她脖间的金石璎珞上镶嵌着正红的玛瑙、碧绿的翡翠、泛着银光的珍珠,配上她腥红的广袖长衫、拖尾裙摆,满是奢靡之风。

    “公主姐姐怎么来了?”花清眠抬眼见到花浅,便知自己还是中了圈套了。惠风亭雅集这一遭,来了几波人,其中,既要杀她也要杀百里逢集的,定是公主姐姐的好计谋了。

    “你的军师到皇宫里报,发现浮屠寺里有人藏匿金子,女王命我来查。”花浅的五官生得艳丽,是个美人胚子,只见她柳叶细眉向上一挑,明明是客套的口吻,可让人觉得口蜜腹剑,“可妹妹你看看,哪里有金子?这你可要好生说说了,是你的军师害你?还是偌大的金佛自己跑了?”

    花清眠侧头向后看了一眼,果然,那尊金身木佛已经不见。她当时应该不是失血过多晕过去了,应该是中了迷香!

    百里逢集听见两人对话,才缓缓醒来,睁开眼,一脸不解地望向花清眠。

    花浅嗤笑一声,“来人!将百里逢集给我捉起来!定是邺国奸细,里应外合藏了金佛!”

    “且慢!”花清眠在百里逢集的扶持下,站起身来,“我和逢集方才一起迎敌,之后中了迷香。无证无据,你凭什么捉他?”

    “迎敌?人呢?这里可只有你们两个横躺在草地上!作甚呢?”花浅冷笑,说着结语,“横竖是他,妹妹可不要为了美人折了自己啊。”

    原先地上那六个被百里逢集杀了的尸体,竟然都消失了!花清眠抬头看着天上日头,已然太阳向西,她昏迷了起码三四个时辰。虽然时间够长,可那么重的金佛,是怎么被挪走的呢?还不惊动浮屠寺里的人?

    这个浮屠寺,乃至整座别院和山,都有问题。

    “我同他一起,总归这点情面公主姐姐还是可以给的吧。”花清眠脑中一片混乱,她全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这消失的尸体、消失的金佛,到底是指向她还是指向百里逢集。

    可她心中十分坚定,她必须护住百里逢集。

    花将军府的马车里,如来时一般,里头坐着花清眠和百里逢集,这是公主给花将军的殊荣了。只是马车周遭被几十人层层围住,压着一路走向花月国皇宫。

    马车里,百里逢集的手从醒来起,未曾松开过半分,一直握着花清眠的手。他知晓此刻事态很是严峻,对自己极不利,可他仍念着花清眠的失血的手臂,和因失血过多而冰凉的手。他想给她些温暖,另一只手也抚了上去。

    “害怕了?”花清眠以为他是担心他自己,才不肯松手。

    百里逢集左手揉搓着花清眠冰凉的右手手手背,摇头轻叹,“不怕。我也晕倒了,且我也没那个本事,这么短的时间内,偷走金佛。”

    “那你……”花清眠的目光落在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上。

    “不流血了,可手很凉。”百里逢集解释着。

    花清眠心里“咯噔”一下,忽然觉得好酸。她被这在她看来毫无由来的温柔给打败了,甚至觉得,就算是百里逢集偷走了金佛,陷害给她,那他也一定不是真的想害她。

    她没有抽开手,毕竟,她右手凉得近乎无知觉,只有他掌心的一点点温度,让她觉得舒服些。

    “不是我。眠眠相信我么?”百里逢集说。

    “相信。”花清眠看着他一脸委屈的模样,忽然觉得好笑。他也不尽然全程都在自己面前做小伏低,若真的都是演的,那如此自然的神态,也定是动了真感情的。

    也许,在百里逢集人生的低谷期,自己是他唯一的求生木,如眼下,她需要有个人给她温暖,她也只有他。花清眠又说:“总归我只信你,也不会将你给他们去。”

    百里逢集摇摇头,显然他们是被人算计了,这矛头还指向自己,他想着若是落到女王或者公主手里,最多不过是个死罪,那就让楚星沉来救他,许是要提前离开花月国了。直到他为自己打算到了这个地步,他才开始思考,为什么自己舍不得走?答案呼之欲出,他舍不得的是花清眠。

    他望向身边面色发白、额头渗汗的女子,面上凝重起来,他松开左手,敛起袖摆去拭她额头细汗,言语间淡淡地,“我发现眠眠其实很怕疼。”

    “你怎么知晓?”花清眠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

    百里逢集擦完汗的左手落在车里长凳上,他朝着花清眠挪了挪,将两人之间的一步之距合上,“不知道,我就是觉得。”他说谎了,他看见眠眠紧紧咬着后槽牙,勒得青筋微显,可她不肯示弱,他也不想拆穿。

    又说:“因我与眠眠心有灵犀吧。”说着抬起了手,试探着放在花清眠肩上,“你有腰伤,坐直也会疼。靠着我吧,我护这着手臂,也护着你腰,好么?”

    确实好疼,昨夜里抻着的腰经过这一日打打杀杀,酸疼得都快直不起身,加上伤了的胳膊,花清眠若不是想着横竖要将百里逢集从花浅手里救下,她早就昏睡过去了。

    此刻马车摇摇晃晃,她有些困了,就靠在百里逢集怀里。他的怀抱真的很暖,将她浑身的疼痛都舒缓了不少,不知怎么得,她眼眶里酸酸地,很想哭。又委屈又冤枉,那金佛怎么没了呢……不知不觉中,她睡着了……

    百里逢集待她睡去,轻手将她挪到自己腿上靠着,从怀里拿出金疮药,将她胳膊上的丝帕解开,拨开衣衫,一点一点撒上去,待药粉融在血里,他轻轻吹着伤口,还似哄小孩一样,轻声说:“眠眠不疼,我帮你吹吹……”

    花月国疆域不大,可因守山据险,易守难攻,女子又擅武,国家繁养生息许多年,发展得很好。加之花月国有峪林川金矿,坐拥天下大半财富,花月之富,就从皇宫便可窥见一二。

    从入宫城大门那一刻起,五步一楼,十步一阁楼,雕梁画柱,廊腰缦回,飞檐金壁,修得气派又华丽。

    公主花浅左拥右簇走在前头,临到了女王花无念平日会客的迤逦殿前,她才将将转了半个头,瞥了一眼身后两人,可见百里逢集正牵着花清眠的手,她鼻腔不屑哼了一声,“百里公子待妹妹可真好,花月皇宫乃是妹妹从小长到大的自家宫殿,我们还会吃了她不成?至于呵护备至到此地步?入了皇宫还拉拉扯扯,至礼仪于不顾么?”

    花清眠看了一眼手,才发现两人下了马车仍是没有松开。自然到她丝毫不觉得哪里不妥。可眼下经由花浅一说,她挣脱了一下,可手上不但没送,反倒被百里逢集攥得更紧了,她停了脚步,抬眼看着百里逢集,示意他松手。

    百里逢集也停下,靠在她耳边小声说:“你手凉,受了伤,不回血了。且小心些,让我暖着吧,免得拖得久了,手废了。”

    见两人低低细语,花浅的厌恶之色爬到脸上,不耐烦地转过头去,朝迤逦殿的高阶走去。

    她不喜花清眠,很不喜。

    不单单因为她爱的裴丰哥哥待花清眠如妹妹,她争风吃醋,还因为花清眠从小就展现出不俗的武力和军事才能,让她总觉如虎伴在身侧。更主要的是,花清眠姓花,这天下当年若不是她爹爹花无想让贤给如今女王,那当今登在皇座之上的人,不一定是谁呢!

    花浅从记事起,就被母上当做王储悉心教导,她一直也抱着必登皇位的信念。可从小到大,总有人什么事情都做得比她好。好在只在裴丰身上,她赢了花清眠一局,算是扬眉吐气了一番。

    迤逦殿虽然不是正式朝会的大殿,可依然是黄金宝石王座高高修在高台之上,让人油生敬畏之心。众人拜见女王后,女王花无念淡声道了一句:“都是自家人,平身吧。”

    花无念从皇座上站起来。

    她没有穿女王的冕服,因在日常待客殿,只着了一身黑色洒金常服。虽没有朝堂之上那套皇袍鲜艳,可依旧光彩夺目。她四十出头的年纪,因包养得宜,看着不过三十多岁,容貌昳丽,是个迟暮美人。

    头上束着黄金翡翠镶嵌的凤冠摇摇晃晃,她拖着长长的摆尾从高阶往下走着。纤长的镂空金色指甲套按在身边弯腰的老太监举着的手上,她一步一步缓缓朝下走着,眼神落在百里逢集身上,打量着他。

    女王落在迤逦殿的莲花砖石板上,手落在花清眠肩上,雍容华丽一笑,拍了一下花清眠,“阿简,好些天没瞧见你了,毒可解了么?”

    女王唤她在旧时王府的小名,那意思就是如今是家人见面,无需顾忌朝堂之上君臣之礼,花清眠低头微微施礼,“劳烦姑母大人费心,大好了。”

    女王的客套也就仅到此处,屋外有太监的尖声通传:“茂王殿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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