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临月湖。
一尾三层游船慢慢驶离岸边,水面上下映得灯火通明。
岸上,宫人内侍乔装改扮,扮作寻常相公娘子的样子来来往往。
叫卖声演唱声表演声相互交织,异常热闹。
当然,最热闹当属游船顶层,这里正举行皇宫小年宫宴。虽比不上除夕,但皇宫内苑几乎齐聚一堂,共襄盛宴。
此时宴会才刚刚开始。
年节期间,御赐膳食乃是宫中传统。太监总管高贺正在依照礼制规格唱念菜单。
“传膳——”
“赐皇后,锅子一品,龙井竹荪膳汤一品,凤尾鱼翅、佛手金卷、宫保野兔御菜三品,金丝酥雀、如意卷点心二品……”
“臣妾谢陛下赐膳,陛下万福金安。”
随着一声声的传膳,宫人鱼贯而入。
帝后在首案,首案之下,诸位妃嫔与皇子公主们依次序坐。
薄言坐在排头,下手依次是薄敬元、薄敬启、薄敬呈与薄明月。
七皇子薄敬泽自当年之事后,一直与贤妃幽居深宫,鲜少露面,今日也不例外。
“赐赵才人,燕窝溜鸭条、什锦鸡丝大碗菜二品……”
“赐五皇子六公主,锅子一品,山珍刺龙芽、瓜烧里脊、攒丝鸽蛋御菜三品,点心栀香腰果酥一品!另赐六公主,糖莲子、糖冬瓜糖果二品……”
后宫人数并不多,很快传膳完毕。
薄承干说了一番喜庆话,便倡着大家不要拘谨,随意吃。
薄敬启早就忍不住,第一个伸手去拿点心。
一口下去,直呼,“哇!这个佛手酥也太好吃了!又香又酥!我喜欢我喜欢!”
薄承干早习惯他急饭,但还是道:“老三你啊,还是多吃些菜,少吃些甜的。”
俪妃恨铁不成钢,“你听见你父皇说的了?叫你少吃些糖吃多了发胖,你不听,看你现在一身横肉。”
傅贵妃圆场,“俪妃过分担忧了,三皇子这叫体格健硕,一身神力便是长他几岁的太子和敬元都不及,往后啊,定然是同陛下一般文武双全的好男儿。”
薄敬启含含糊糊,“没办法,谁叫新请的御厨太会做了!”
程一一也顺着夸了夸,“这如意卷也深得我心。”
“得你一句喜欢不容易,朕也尝尝。”
薄承干吃了一口,点点头,“多亏了俪妃引荐,这厨子手艺确实不错。”
俪妃:“陛下娘娘喜欢就好。”
薄承干:“我记得今日菜色,点心各不相同,你们也都各自尝尝,看看如何。”
皇帝发话了,大家自然不敢不从。
纷纷放下筷子,拾起色香俱全的点心,各抒己见。
满堂看去,只有一个人例外。
“老五,你呢?”
赵才人似乎想要说话,被薄敬呈一个眼神制止。
他放下筷子,仿佛才从热菜里回过味来,正要取一块栀香腰果酥尝尝,却被另一人打断——
“父皇,我想要五弟的腰果酥尝尝!”
说话的是薄言。
薄言端起自己桌上的一盘点心,“方才从面前经过,我就觉得他的那盘,看着比我的梅花佛手酥好吃,我想跟他换!还请父皇成全。”
薄承干:“你想要,再让人上一盘就是了,来人……”
薄言打断,“不要!我喜欢的,别人就不许再喜欢,我就要换!”
薄承干微微怔愣,片刻还是摇头叹息,“你要换便换吧,左右不过是盘点心。”
傅贵妃含笑打趣,“太子殿下好生霸道,陛下都不问问五皇子愿不愿换吗?”
她话没说完,薄敬呈就回答,“换!我愿意换!我……我都可以。”
赵才人见状,微微吐了口气。
宫人退下后,薄敬呈多看了眼正在侃侃而谈的薄言,眼底闪过疑惑。
不过是一道小插曲,很快揭过,说起其他的话题。
酒足饭饱之后,游船渐渐靠岸。
“好了,今日吃得甚好,外面雪也停了,正好去逛逛集市……”
众人正欲起身,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进来,在高贺耳旁嘀咕了两句。
高贺传话给薄承干。
薄承干闻言有些意外,“不是说明天才到,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程一一试探,“可是太后?”
薄承干:“嗯。”
他在程一一脸上多停留了片刻,转头吩咐众人,“太后提前回宫,现正在过来的路上,咱们便晚些下船,陪她老人家再用一会儿。”
“不用了!哀家已经用过晚膳了。”
人未见声先进,颇有中气。
众人争相起身,不一会儿就见一个深衣鹤发的老太太进来。
老太太右手搭在刘安德手上,慈眉善目,身后半步跟着一位瘦弱的小少年,约莫十二岁。
“见过皇太后,给太后娘娘请安。”
“见过四皇子,给四皇子殿下请安。”
“免礼,都起吧。”太后叹了口气,“宫中就是繁文缛节多,跪来跪去的,不好习惯吧敬行?每回归宫学的规矩等回到莲花寺,就忘得一干二净。”
程一一让出坐案,起身去了薄言身边。
太后坐下,第一时间将身后怯生生的四皇子拉出来,拍了拍他的手,“敬行啊,不用害怕,快见过你父皇。”
薄敬行依言行礼,“儿臣见过……见过父皇。”
一句话说得颤颤巍巍。
薄承干难得见上他一回,自是不计较,央着他问了好些问题,一副慈父做派。
太后这才有空扫了眼堂下。
“哀家这都两年没回宫,怎么看着还是这些人?皇帝,你倒是个念旧的。”
薄承干笑了笑,“母后,您也知道前朝事务繁忙,得空考察这几个小子功课已是不易,如何还有精力想其他?”
“你是个勤政的,我大庆百姓有福。”太后笑着点头,转头寻到程一一,“皇后,你贵为国母又执掌后宫,为皇帝分忧是你分内之事,皇帝耽于政事,你也不知道体恤体恤,为宫里进些新人?来来回回都是这几张脸,莫说皇帝,便是哀家也看腻了。”
程一一:“太后说的是,臣妾……”
薄承干突然打岔,“母后,今日大雪,行路艰难,怎么不等明日天晴再回来?”
太后嗔怪,“你这是怪我唐突你们了?”
薄承干:“自然不是,朕只是忧心母后安危。”
太后:“那你这心可就操多余了,吃斋念佛的这十年,哀家身子可是越来越健朗,便是夜路再凶险,哀家也能走回来。”
她紧接着又和傅贵妃说起了话,连带着叫几个皇子公主出来见见,却唯独不叫薄言。
薄言觉得这气氛有些奇怪。
更奇怪的是,他隐隐能感觉太后的目光时不时瞟过自己。
他叫出系统打听情况。
系统说得很直白,“这老太婆对你有敌意。”
薄言:“我看出来了,问题是什么理由?”
系统:“具体原因不知道。”
薄言:“那你怎么知道她对我有敌意?”
系统:“因为之前那两个人都经历过废太子一事,且都是由她挑起的,一开始还能留点面子,到后来简直当面下脸,就差把想弄死太子写在脸上。”
既然之前两人都是被毒死的,就说明:
“虽然想杀,但都没有成功。”
系统:“当然,早在撕破脸之前,这老太婆就被之前那两人反杀了。”
薄言称赞:“倒是果决。”
系统:“那可不是?他们那会儿的任务可是保住太子之位,都要废太子了谁还能忍?”
薄言:“这么说来,我还得感谢你,这次高抬贵手降低难度?”
系统:“……说老实话,你虽然主意大了点,但跟你合作挺省事儿的,我也不太想看见你死。”
薄言笑了笑。
“敬泽……怎么没在?”
唠了一圈,太后问道。
薄承干便说,请过了,是他们自己不想来。
太后:“听说也不曾上学?”
薄承干:“有老师教他,他喜欢做些手艺活。”
太后又叹了口气,“苦了敬泽这孩子,这些年也不知道怎么过来,原以为他能似他外祖做个驰骋沙场的将军,如今竟然只能幽居深宫过这样的日子……”
单听这话,还以为他们被人苛待了。
薄承干闻言果然面色一僵,“他总得找些事做。”
“若哀家不曾离宫就好了,说不得就不会……”
眼看众人神色肃然,太后忽然收了话头,“罢了,总归哀家如今回来了,敬行的身体骨渐好,哀家便不算白走。今天过小年,一家人团团圆圆才是最好的。”
“母后说得是。”
薄承干给高贺使了个眼色,高贺会意上前,太后却好似忽然发现薄言,“哟,这是太子吧?”
薄言拱手,“回太后,孙儿是薄言。”
他低着头,没有瞧见太后因为他这话略有些闪避的眼神。
太后:“长这么大了,没认出来。坐在这儿我还以为是别家的王孙公子,在皇后跟前教导着。”
这话一出口,不只是薄承干,众位妃嫔宫人脸色都不对劲,程一一甚至失手打翻了杯子。
只傅贵妃笑着端起杯子,“太后娘娘可真爱开玩笑,太子虽年少,可一身皇家风仪是再如何也盖不住,诸位皇子远远不及。”
但是弹幕看见了:
【我怎么感觉,他们在阴阳怪气?】
【那可太阴阳了,哪儿有太子不先过问,最后随便问一句的?】
【这太后怎么回事?偏心眼子就差写脸上了!】
【刚才老太太看老薄什么眼神?好像看见什么脏东西一样,还眼角抽搐?】
【那叫一个如鲠在喉,如芒在背,如吞了一坨在馊水里发酵了三天的老面馒头!】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堂堂太后怎么会对嫡长孙怠慢至此?此事必有蹊跷!】
……
薄承干这回不等高贺上场,径直站了起来:
“时候不早,想来母后赶了一路已然疲惫,凤仪阁早已命人收拾妥当,朕这就叫人送您回宫。”
说罢也不等她回答,兀自吩咐,“刘安德,还不快送太后回宫?”
太后倒也没有坚持,顺坡下驴准备回去。
只是临走之前问了一句,“我看外头的街灯还整整齐齐,想来你们还没去逛,皇帝,敬行许久未曾和兄弟们一起玩闹,不若叫几位兄长领着出去转转?”
薄承干看了眼薄敬行瘦弱的身体,“外头可冷,你受得住?”
薄敬行微微攥了攥手,“不打紧,我想去街上看看。”
他都这么说了,薄承干不好拒绝。
先问薄敬启,“老三,你可愿带着……”
尚在偷偷扒饭的薄敬启听见自己的名字,疑惑抬头,“嗯?”
薄承干微微沉默,瞥开眼,“算了,老二,你去,带着老四出去转转。”
薄敬元先是有些意外,而后恭恭敬敬,“是,父皇,儿臣定会……”
说到一半太后忽然清了清嗓子,指着桌上的茶壶吩咐刘安德,“哀家有些口渴。”
刘安德即刻倒茶。
薄敬元正要继续,傅贵妃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回陛下,有件事臣妾忘了说,敬元这几日有些脑热发寒,须得早些休息,今日恐怕游不了街了。”
薄承干关心道:“可是风寒?”
傅贵妃:“还未请太医,原是打算明日看看的。”
薄承干:“那便算了,莫要吹风,回去早些歇着。”
薄承干看向薄言,“阿言,你便带着老四一起去吧。”
薄言:“是。”
太后:“敬行认生,你叫伺候的人离远些。”
薄言:“是。”
远处的薄敬呈及至此处,眸色微微闪动。
等太后一行离开,薄言很快起身,“敬行,走吧。”
薄明月有些好奇,“哥哥,咱们也去吗?”
薄敬呈拍了拍她的头,收回视线,“哥哥肚子有些不舒服,你先在这儿陪娘再吃点儿,等会儿哥哥来接你好吗?”
薄明月不疑有他,乖巧答应,“嗯!”
另一边。
薄言为了叫薄敬行放松,出来便和他随意聊着天,街上哪家铺子好吃,哪些好玩,一一介绍给他听。
薄敬行有些意动,下到二楼时停下脚步,凭栏望向对岸。
薄言没有打搅,站在身后等他。
此时几条弹幕引起了他的注意:
【等会儿,回宫、游船、二楼……好像除了时间不对,现在所有的条件,都和剧情里四皇子夭折一事对得上啊!】
【!】
【还真是!原本是皇帝生日,换了个时间,居然一下没反应过来!】
【夭折?你们是说四皇子落水溺亡的事情吗?】
【对啊!十一二岁,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
【糟了!该不会就是今天吧?】
【我的妈老薄!你必须得看着点啊!】
【没错,四皇子的死就是太后废太子的契机,万万不可让那老太婆得逞!】
薄言看到这儿,正身警惕。
他瞧着薄敬行越发探出围栏的背影,一个箭步上前握住他的肩膀往下带——
“不能再前了,危险!”
薄敬行脚下一滑,神色惊恐。
抱着围栏身子有些颤抖,也不知是吓的还是冻的。
“寒冬腊月掉水里可不是闹着玩的。”
薄言安抚道:“没事了,现在安全了,下次注意些。”
薄敬行看着他,忽然冒出一句,“抱歉。”
不等薄言反应过来,一闪身就跨过围栏跳出去!
幸得薄言反应快,抓住他的手腕,这才不至于让他真落下去。
【???】
【什么情况家人们?】
【这个四皇子,脑子是不是有点毛病?自己找死?】
【我靠,我就说好好的太子为什么要杀这个病弱弟弟!原来是他自己想死!】
【他不想活了也看看时间啊喂!你知不知道这么跳下去,会害死跟你一起的人的!】
【他知道,他太知道了。】
【什么意思?】
【他故意的。】
【么????】
薄言生气了,“你这是在干什么?”
薄敬行哭道:“对不起太子哥哥,我……我也不想的,是她让我这么做的,是她……不答应的话,我就……我就不乖不听话……敬行不想做不听话的孩子……敬行很乖的……”
他一边哭,一边使劲挣脱。
薄言眼看拉不住,正要叫人,却见方才还热闹的二楼,已经空空荡荡。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
有人要借薄敬行的手,要他的命。
贸然叫喊,此刻没人说不清楚。
薄敬行已然被威胁,叫人来对峙,多半倒打一耙。
可这孩子铁了心跳水,揪着他的手使劲抠,他坚持不了多久。
以他羸弱的身体,落入冰冷的水里,多半保不住命。相较于莫须有的罪名,薄言更不希望他掉下去。
只犹豫了一瞬,薄言便朝着楼上大喊。
恰在此时,一个小太监从楼上下来,惊呼了一声,“啊!太子殿下将四皇子推……”
好在薄言先他一步,楼上的人已经冲出来,看见这一幕吓得不轻。
那小太监见状,默默改了说辞,“太子殿下将四皇子救上来了!”
话音刚落,薄敬行就成功滑脱,噗通一声砸进水里。
薄言见状,想也未想,也跟着一头跳下去。
那小太监再次改口,“太子殿下落水了!”
一个少年从楼下冲进来,不及停留,也一头扎进水里。
那小太监停宕了一瞬,补充,“五皇子也落水了!”
“他自己进去的……”
可惜早就没人听了。
游船上下乱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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