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秋懿

    最后一句话说完,傅南忘将手收回衣兜,扭头离开了病房。

    关上门还没走几步,就靠着侧墙停了下来。

    右腿膝盖隐隐作痛,像是扎进了什么东西。

    她俯身掀开衣角,很快就从不断渗出的血珠里,捻出块不起眼的玻璃碴子。

    尖尖的一角还沾着红迹。

    好在扎得不深。

    傅南忘抿了抿嘴,盯着手里的东西,心里嘀咕——

    这算不算工伤?

    结论还没得出,身前突然多了个人影。

    “小傅?”是道上了年纪的男声,语调惊讶。

    傅南忘放下手,站直身子:“王医生。”

    “你这是怎么回事?”王医生点点头,指着她手里的东西问。

    “不知道哪来的碎玻璃。”傅南忘双肩轻耸,“没注意,就中招了。”

    她动作很利索,边说边把东西用纸包住,随手扔进贴着黄标的垃圾桶里。

    王医生身后,有个小护士冒出头来,神神秘秘地咳了两声,手掩在嘴边,轻声说:“傅医生刚从913出来。”

    傅南忘循声望去,面前的小护士她虽然叫不上名字,可几分钟之前,她们刚在病房里见过。

    “唉。”王医生轻叹一声。

    他瞟了眼房门前的号码牌,顿时明白了小护士话里的意思。

    以往的“913”,通常用来代指需要特殊照顾的vip病患。

    现在倒好,直接成了瞿松落的专属代名词。

    最近这段时间,骨科住院部里的医生护士,只要提起“913”,头立马就要大上一圈。

    “我不是让小婷去给他办出院手续了吗?怎么又发脾气?”王医生皱起眉,扭头问小护士,“还伤着人了?”

    他主管的病房还没查过一半,正跟病人聊着,就被急忙赶到的小护士叫走,说是913又出了问题。

    “不是……”

    小护士正要解释,傅南忘先她一步开了口。

    “913的病人刚摔下床,我路过,去搭了把手。”

    她想了想,手揣回兜,又补了一句:“倒没怎么发脾气。”

    那人确实吼着说了些不好听的话,但她都没放进心里。

    王医生眉头拧成“川”字,手背在身后:“真不让人省心。”

    要不是副院长提前跟他打了招呼,他真想把这块烫手山芋转给其他人。

    这哪里是托他照看病人,分明是让他供了个祖宗。

    傅南忘见状,侧身让道:“王医生,您先去忙吧,我一会儿还约了个病人,先走了。”

    王医生:“辛苦你了,小傅。”

    -

    等电梯的时候,傅南忘划开手机,百无聊赖地翻着通讯录。

    大拇指一路向下,最终停在了“顾栀”两个字上。

    屏幕左上角显示,还差五分钟九点。

    这个时候,她应该睡得正香。

    “叮——”电梯到达。

    傅南忘熄了屏,喃喃自语:“算了。”

    晚点再打。

    “您别老给我安排相亲了,成吗?”电梯门刚一打开,里面的人就迫不及待地松开手,发了条语音出去,“我最近公司医院两头跑,真没时间。”

    他的注意力都放在微信上,脚步匆匆,一出门就跟傅南忘撞了个满怀。

    两人各退一步。

    “不好意思。”那人瞪大眼睛,吓了一跳。

    傅南忘摆摆手:“没事。”赶在电梯门关上前,跨了进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出门没看黄历,这一早上碰到的事可真不少。

    “哎——你的——”电梯外,那人转过身,好像还有话说。

    傅南忘只听到几个字。

    我的?我的什么?

    她想了一路,摸不着头脑。

    下到一楼大厅后,傅南忘去咖啡站点了杯冰美式。

    少冰不加糖。

    等待的时间,她拉开椅子,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屁股还没坐稳,兜里的手机就开始响个不停。

    来电显示居然是顾栀打来的。

    电话接通。

    “你怎么醒了?”傅南忘问。

    “昨晚直播结束的早,我定了闹钟,跟你说完我再睡。”话筒那头,说话声迷迷糊糊的,一听就是没睡醒。

    顾栀在网站做电商主播,每天日夜颠倒,这个点应该刚开完总结会,挨着枕头不久。

    “你今晚还有直播吗?”

    “没,我早就把今天空出来了,嘿嘿。”

    顾栀人长得好看,声音也甜,跟傅南忘这种清冷挂完全是两个样子。

    也不知道两人当初是怎么走到一块去的。

    听她傻笑,傅南忘也笑了:“行了,你先睡吧,睡醒了记得出去买菜,等我下班回去做。”

    钥匙放在门口的电箱里,顾栀知道地方。

    “好。”顾栀闭着眼点头,“生日快乐,南忘。”

    -

    周一的华安医院,像傅南忘这样,还有时间点杯咖啡犒劳自己的医生,放眼全院也没几个。

    仅有的人里面,至少有一半跟她是同科室的同事。

    从吧台上取走冰美式,傅南忘搭乘拥挤的电梯,回到了十二楼的办公室。

    平安踏上楼层地砖的那一刻,傅南忘长松了口气。

    这一路,跟挤春运火车似的。

    心累。

    “傅医生,早啊。”几乎同时,另一部电梯上,下来个带着框架眼镜的男医生。

    白大褂斜垮在肩头,胸前的铭牌歪摇摇欲坠,鞋面上还沾着两三个新鲜的脚印。

    看来跟她一样,刚经历过一场“恶仗”。

    傅南忘举着手里的冰美式向他示意:“早啊,陈医生。”

    两人都在康复训练科工作。

    陈琛看着年龄不大,资历却比她深。

    人不错,很照顾她。

    “傅医生,早上出门多带的,你拿着吧,省得我再带回去。”陈琛扶正铭牌后,从包里取出盒牛奶递了过来。

    傅南忘没接,指了指自己手上的东西:“我这刚点了杯咖啡,陈医生你留着放办公室吧,明天再喝。”

    与其他科室不同,康复训练科的长廊两侧,都是供病人使用的训练室。

    隔着半人高的玻璃,里面的情况一览无余。

    这会时间还早,来复健的病人并人不多。

    傅南忘一回到办公室,先对着门后的镜子整理起来。

    她可是见识过,陈琛刚下电梯时的狼狈样子。

    依葫芦画瓢,她也好不到哪去。

    镜子里的傅南忘,扎着利索的高马尾,冷青色的发尾卷成一束束波浪,与那双杏眼一起,稍稍中和了她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气质。

    她底子好,上班很少化妆,最多描两下眉,再涂只豆沙色的口红提提气色。

    顾栀经常在她耳边长吁短叹,说她真是白瞎了自己的脸。

    头发没散,口红没花,白大褂干干净净,鞋面也没留下黑印。就是膝盖上挂了道口子。

    拿出碘伏处理好后,傅南忘心满意足地点点头,打开电脑,坐了下来。

    好一会儿,她才想起有个地方不对劲。

    ——自己胸前的铭牌不见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掉的,掉到哪儿了。看来得问问陈琛,该去哪儿再做一个。

    这事儿他有经验。

    傅南忘翻阅着病历资料,转眼就过去了半个小时。

    “咚、咚。”有人敲响了房门。

    “请进。”

    “傅医生好。”门口,传来声稚气未脱的问候。

    傅南忘抬头,脸上露出微笑:“是小鱼呀,今天来得这么早?”

    小鱼俯身,挠了挠脑袋,脸颊微微泛起红晕,轻“嗯”了一声。

    “这孩子,上次临走前,听您说了这次的训练内容,高兴坏了,每天在家数着日子,就等着今天呢。”小鱼的妈妈顺了顺他的后脑勺,替他解释着。

    傅南忘笑意渐浓:“成,您先领着小鱼去训练室,我去把他的东西取过来。”

    “好。”

    要取的东西就放在隔壁器材室,没过几分钟,傅南忘就跟了过去。

    平衡杠旁,小鱼正拄着双拐,静静等着。

    十几岁的男孩,正是在操场上奔驰的大好年龄,而他却要在这里,从走路开始,重新学起。

    看着他单薄的背影,傅南忘没忍住,轻轻叹了口气。

    “小鱼,坐过来试试。”她走到平衡杠前,拉来把椅子,对小鱼说,“这就是上次取模制作的临时假肢。”

    ……

    ……

    训练室里,时间总是流淌得很快。

    在傅南忘的指导下,小鱼逐渐适应了自己的假肢,走路虽然不稳,但他依旧很开心。

    平衡杠前,有一面巨大的落地镜,便于患者及时矫正走路姿势。

    小鱼兴冲冲地扶着横杆,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走了半个多小时,也没喊累。

    “小孩子适应能力很强,这还没过半天,他就已经掌握的差不多了。”傅南忘站在一旁,同小鱼妈妈聊着,“你们回去可以考虑,抓紧时间给他定制一幅假肢,这样对以后的生活影响也能减到最小。”

    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就是小孩子还在长身体,需要根据具体情况进行更换。”

    这也意味着一笔不小的开支。

    小鱼妈妈抿着下唇,神情略显为难,但还是点了点头:“只要能帮到小鱼,我们什么都愿意。”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傅南忘看了眼时间,对着镜子里的小鱼招手:“行了,小鱼,今天的训练就到这儿吧,下次过来就能练习上下台阶了。”

    假肢的接受腔很硬,即便有硅胶套保护,时间长了,也会摩擦出伤痕来。

    闻言,小鱼低下头,望着自己的脚尖,大有些意犹未尽的架势。

    训练计划是按照小鱼的身体状况制定的,本来早就该喊停了,看小鱼难得像今天这样开心,傅南忘特意延长了十分钟。

    不过,不能再多了。

    “下次见,傅医生。”小鱼提着拐杖,朝她摆手道别。

    明亮的眼睛里,仿佛有光在闪烁。

    小鱼走后,傅南忘回办公室呆了会儿。

    她来华安医院刚一年,名下主管的病人并不多,今天上午只有小鱼一个。

    工作还算清闲。

    午饭时间,她独自一人去了食堂。

    路上,被迫听了几句闲言碎语。

    几个小护士走在她前面聊了一路。

    “小婷,那个女的到底是不是她女朋友啊?”

    “不是。”

    “那就好……”

    “是他未婚妻。”

    “……”

    -

    最近这一个月,913病房天天蝉联全院低气压榜榜首。

    进出的人,无论男女,基本都苦着张脸。除了何安骅那个没心没肺的家伙。

    “你要是不去,我就让你爸冻结你所有的银行卡,你自己看着办吧。”手机那头的人给他下了最后通牒。

    相亲这件事,没得商量,必须去。

    “松落,你快救救我!”何安骅人还没进病房,嚎叫声就直直穿进瞿松落的耳朵。

    吵得他心烦。

    他靠在床上,抬起眼皮,整间屋子顿时降下去好几度。

    如果眼神能杀人,何安骅早就进icu了。

    “松落,你快给我支个招,我妈非要让我去跟那个女的相亲!”何安骅自顾自地继续说着,“那哪儿成啊!?我堂堂一个社会主义好青年,怎么能屈服在金钱的威胁下!”

    “我不去——!”

    他扯着嗓子嚎叫完,发现自己只是在唱独角戏。

    没人搭理他。

    “松落,你可不能见死不救……”

    “你手里拿着什么?”瞿松落打断他。

    那东西看着有点眼熟。

    何安骅摊开手掌,递上去:“你说这个吗?我刚在电梯门口捡的。”是华安医院特制的铭牌。

    上面写着两行字:康复训练科,傅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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