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秋懿
“给我。”瞿松落抬起手,掌心向上。
视线紧盯他手里的东西。
何安骅心系微信,想也没想,顺手把东西递了过去。
硬币薄厚的铭牌上,黑体印刷着傅南忘的名字。
瞿松落还记得,刚刚出去的那个女医生,就姓傅。
原来她在康复训练科。
怪不得看见他这样,还会说出复健有用的话。
站着说话不腰疼。
“呵。”房间里,飘过声几不可闻的嗤笑。
目光冒着冷气,从手中的铭牌,渐渐移向身下。
凸起的棉被在病床中段戛然而止。
没了就是没了,再说什么都是废话。
“医院里面也太冷了。”室内外温度差异大,何安骅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整个人顿时轻松不少。
眼看着微信半天也没再刷出新的消息,他烦躁地按下关机键,将手机塞回衣兜。
“松落,你冷吗?”何安骅四处张望,寻找着病房里的温控板。
瞿松落收拢五指,单手搭在身前:“不冷。”
话是这么说,可那张白到发青的脸颊还是出卖了他。
在国外念书那阵子,何安骅没事就会找瞿松落一起,搭专机去瑞士,玩两趟高山滑雪过过瘾。
那时候两人站在雪山顶,滑雪服里面最多穿一件不加绒的卫衣。
到山底取下护目镜,脸冻得通红也没人喊冷。
可现在,到底不同了。
何安骅没戳破他,径直走向小走廊尽头,按下了温控版上的调温键,高声嘀咕:“谁给你设的温度啊,20度?冰箱冷藏室里的温度也比这高吧?我手都快冻掉……”了。
最后半句话还没说完,房间里,骤然安静下来。
何安骅闭上眼,五官皱在一起,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暗暗地抽了自己两嘴巴,“叫你乱说话!”
好在何安骅转回来时,自己的好兄弟依旧静靠在床上,面色如常,仿佛没听见他那番话似的。
让他松了一口气。
晨日的阳光透过窗台,挥洒在屋内,将窗边的轮椅照映得格外温暖。
何安骅瞥了眼那辆空轮椅,转头看向床上的人,小心试探着:“松落,我听伯母说,你今天下午就要出院?”
这方面,他不敢多说什么。
瞿松落刚出事那几天,他守在病房外,几乎没合过眼。
医生让家属签知情同意书的时候,他就料想到了人醒过来以后会是什么反应。
可是那个时候……没人能顾得上以后。
不这样做,他就会没命。
扛过手术,在icu等到人清醒的那天,何安骅就在为他的以后打算着。
不就是少了两条腿吗,现在的医学这么发达,凭借瞿家的身份地位,无论是请康复医师,还是定做最好的假肢,根本就算不上问题。
阎王殿都溜过一圈了,还有什么坎儿是过不去的。
充其量需要他适应一段时间,等这段时间过去,“瞿松落”三个字依旧会活跃在商界,让所有人闻风丧胆。
他想得乐观,却还是低估了瞿松落的反应。
人刚醒的那天,兴许是痛劲还没过,他还不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所以没闹腾。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周围的人一致决定,先瞒着,慢慢来,给他点时间缓冲。
没成想,那天早上何安骅过来换人的时候,在路上多耽误了十几分钟,等人赶到就见病房里的东西七零八落,针管吊在半空,还在往下滴着液体。
瞿松落阴沉着脸,躺在床上,一言不发。
护工说,他是趁护士换药的时候,自己撑起来看见了。
从那天起,913病房就成了全医院,最让人头疼的地方。
里面的人要么闭上眼不说话,要么张口就是让人滚。
要不是瞿家在华安医院占了不少股份,医院早就给他开转院单了。
东西么,砸就砸了,不值几个钱。
脾气么,发也就发了,发泄出来对他也有好处。
只要他愿意,什么都是顺着他来,没人真跟他计较。
可唯一让人为难的,就是关于他复健这件事。
也不知道为什么,瞿松落对这件事格外抵触,就像是长在他身上的逆鳞,一提就翻脸。
何安骅来之前,伯母特地给自己打了电话,希望他能再帮着劝劝。
这事儿关系重大,不能就这么含糊过去。
瞿松落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嗯。”
“那……你出院以后,有什么打算?”何安骅尽量很委婉地问。
住院这段时间,瞿松落的大小事全由护工经手照料。
他很少自己动手。
别的不说,就说这轮椅,何安骅敢打赌,他肯定用不明白。
“你指什么打算?”瞿松落反问,“工作?”
他看向何安骅,“腿没了,脑子还在,公司的事……”
——他在家也能做。
“你别转移话题,我指什么你肯定清楚。”何安骅拉开椅子坐下,表情逐渐认真起来,“复健这事儿不能再拖了。”
主治医生早就说过,伤口愈合以后,复健越早开始越好。
“出院与复健不冲突。”
“出院!出院!我就真搞不明白,你到底是为什么不愿意……”听了他的话,何安骅气不打一处来,靠在椅背上,眼里充满了不解。
明明是件好事。
弄得好像会把他怎么着一样。
真犟!
只是气没过三秒,何安骅突然顿住了。
他刚刚那句话什么意思?
什么叫“出院和复健不冲突”?
难不成……
何安骅起身坐直,眼睛睁到最大,那架势,像是下一秒就要扑上去吃人似的。
“松落,你同意了!?”
病床上,瞿松落抬了抬眉梢,握着铭牌的手轻轻用力,热流汇聚掌心。
良久,薄唇翕动,“试试看吧。”
-
午饭过后,傅南忘照例,准备回办公室的小沙发上凑合着眯会儿。
s市的通勤状况,早在上班的第一天,就打消了她回家午休的念头。
设好闹钟,关灯拉帘,白大褂脱下来当被子盖着,傅南忘迷迷糊糊地做了个梦。
梦里,她回到了童年。
小时候的傅南忘,还不像现在这样,习惯遇事冷静,习惯用冷漠掩藏内心的喜怒哀乐。
院子里,小朋友们常常相互追逐,一不小心跌倒在地,哭喊声轻易就能穿破耳膜。
扰得人心烦。
“傅南忘!你看看你,跟你爸一个样,好衣服穿不过三天!”傅凝站在家门口,扯起她小辫子,捏在手里抖了抖,嫌弃似的又放下,“让你别出去疯跑,你就是不听,摔倒了你知道哭了?晚了!”
傍晚十分,筒子楼里,家家户户都忙起了晚饭。
锅碗瓢盆乒乓作响,只有三楼这家,还在教育孩子。
傅南忘瘪着嘴,用脏手抹去脸上的泪花,顺着辫子,抬头反驳:“是小胖欺负林双,我是为了替他出气!”
傅凝手抱在胸前,横她一眼:“行了,你还有理了!”
“本来就是嘛!”傅南忘不理解,自己好心帮忙,怎么还要被大人训斥,“小胖说林双他是个瘸子,不能跑不能跳,一辈子只能拄……”
“好了!没大没小!”傅凝听着苗头不对,立马扬声呵止住她。
旋即下意识转头,看向屋内,“小双,你别把妹妹的话放心里,她……”
“我知道的,傅阿姨。”
……
……
午休时间并没有想象中的安稳。急促的铃声吵醒了沙发上的人。
傅南忘皱着眉,起身去接桌上的座机。
——是医院内线。
“喂,是傅医生吗?”
“嗯,是我。”
“傅医生,你快出来看看吧,你们科室门口有个病人。”
“……”
这事也值得专程打个电话过来?
傅南忘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一点过五分。
医院下午两点上班,这会儿,科室里除了她,没有别人。
原来这世上,真有人不知道什么叫非工作时间吗?
她收回眼,转了转睡僵的脖子:“那个病人有什么急事吗?不急的话,麻烦帮我转告一声,让他两点以后再来。”
能来康复训练科,十有八九不会是急事。
“谢谢。”压电话前,傅南忘又补了一句。
办公室的小沙发是她自己添钱买的,比趴在桌上舒服。
就是有点费脖子。
说话的功夫,她仅存的困意也没了。
打开灯,给自己倒了杯水,重新坐回电脑前。
员工后台闪过一个红点。
有消息。
傅南忘拖着鼠标点开,是行政科那边发过来的通知。
【转科通知:傅南忘医生,您好。经骨科住院部主任医生李烨,患者及患者家属同意,20210913号患者瞿松落,现由骨科住院部转至康复训练科,完成后续治疗。患者资料已发入您名下,请尽快查收。】
新转来的病人?怎么也没人跟她事先商量一声。
以往,医院内部转科,都需要提前跟转移科室的医生打个招呼。
毕竟谁都不是空着手干活,不一定能立即分出精力。
她正想着,兜里的手机就响了。
是科室主任打来的。
“李主任。”
“欸,小傅啊。”李主任上了年纪,说话总喜欢加语气助词,“上午刚给你分过去个病人啊,还没来及跟你说,你这会受到系统通知没啊?”
“收到了,是骨科转过来的。”
“欸,对,叫瞿松落。”
李主任忙不迭地肯定,“这个病人啊,身份比较特殊,是咱们院得vip,得花心思治疗,咱们科室其他医生手上都攒了不少病人,你来医院时间不长,刚好,也给你个锻炼的机会嘛。”
机会?
要真是好机会,其他人早就争破头了。
哪里轮得到她。
傅南忘挑了挑眉眼,没把心里想的表露出来。
“行,谢谢主任。”
放在鼠标左键上的食指虚点了几下。没办法,谁让她活最少呢。
等那头电话挂断,手边的座机又响了。
还是刚才的号码。
“傅医生,你还是出来看看吧,病人在闹脾气呢。”说话的人应该是捂住了话筒,声音很低,还不太清晰。
她直觉觉得,这事应该找保安,而不是找她。
典型无理取闹。
“喂,傅医生,你听见没?”
“我听见了,等会就到。”
反正人也被吵醒了,那就出去看看呗。
顺便教人认认门口张贴的工作时间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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