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秋懿
傅南忘双手揣兜,踩着惯常穿的平底鞋,不紧不慢走到门口。
隔着门玻璃,看见半个轮椅的影子。
有点眼熟。
“小伙子,我也不多说了,今天这事算我倒霉。”
她推开门,声音还在继续,“看你这样,年纪轻轻的,还是多给自己积点儿德吧。”
“腿都没了还出来瞎晃悠。”
走廊空旷,余音回响。
轮椅里,蓝白相间的病号服,微不可察地颤了下。
傅南忘手扶门把,脚步虚空,顿在原地。
眉尖不由自主地轻蹙起来。
真难听。
虽然还不清楚事情原委,心里的天平却已经向另一侧偏了偏。
“医院里禁止大声喧哗。”傅南忘碰上门,目光迎了上去,意有所指。
“正好,请医生过来评评理。”
话是从中年女人嘴里说出来的。
年纪不小,腰上拢着赘肉。
红棕卷发在脑袋上炸开,像小区底下遇人就吠的泰迪。
想法刚冒出来,傅南忘又立马摇头打消。
这比喻不好。
——不尊重动物名誉权。
见她走近,女人仿佛料定多了个帮手,气焰更甚。
傅南忘耐着性子问:“您有什么事吗?”
女人指着对面,振振有词:“他撞着我了!”
乍一听,没头没尾的,错全在对方身上。
“是吗?”傅南忘转头,看向另一侧,想听听当事人的说法。
两人视线正好对上。
记忆被唤醒。
原来是他。
上午刚见过面的913。
傅南忘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只记得他住在913病房。
“913”沉着脸,眼下泛着青灰,倦意凸显。
几乎同时,傅南忘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女人在撒谎。
“看监控吧。”微光一闪而过,瞿松落收回眼,冷声回应。
闻言,傅南忘抬眉,瞟了眼走廊尽头的圆形摄像头,忍不住点头。
好主意。
虽然有点大材小用,却省下了不少麻烦。
瞿松落面不改色地坐在轮椅里,对面的女人却明显慌了神。
“算了算了,就当我倒霉。”她厌烦地摆摆手,“是我错了,我给你道歉,成吗?”
瞿松落没说话。
或者说,懒得废话。
扶着轮圈的手早已收回,一左一右,搭在轮椅两侧。
冷气顺着袖口,灌进身体。
有点冷。
末端神经跳动着,催促他快点结束这场无谓的纷争。
女人自讨没趣,不情愿地说了句道歉。
悻悻而去。
-
等人走远,走廊里的气氛逐渐缓和下来。
瞿松落放下右手,隔着薄毯,搭在腿上,“是她自己撞上来的。”
他冷不丁地解释。
傅南忘耸了耸肩,“我猜也是。”
轮椅驱动全靠臂力,平地上还不如人走得快。
撞人?
被小孩学步车碰一下估计都比轮椅疼几倍。
不过他为什么……
要向她解释?
来不及细想,兜里手机震动。
是她给自己准备的午休闹铃。
还有十分钟上班。
划掉闹钟,傅南忘调转话题,“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上午还抗拒复健的人,下午就出现在康复科门口。
让人好奇。
瞿松落言简意赅:“找人。”
傅南忘又问:“找谁?”
“傅南忘。”
“……”
找她?
傅南忘挑了挑眉。
她不就站在他面前吗?
可看样子,“913”好像并不认识她。
“你找她有事?”傅南忘没打算认领身份。
瞿松落抓住她的用词,“她?”
“是啊。”傅南忘一本正经,“她不在。”
因为坐轮椅的缘故,瞿松落视角受限。
认真看人时,总要微微仰头。
下颌削瘦,领口第一颗纽扣敞开,脖颈线条紧致流畅。
比例真好。
傅南忘忍不住想。
托顾栀的福,她也拿到过秀场的入场劵。
坐在场下,目睹清一色的男模走过,个个长腿细腰,黄金比例。
或许——
像曾经的他一样。
“原来她不在……”瞿松落喃喃重复,神情若有所思。
“傅医生?”
傅南忘看得出神,没注意到走廊一侧,有人过来。
陈琛约了朋友,中午在外吃饭。
饭后聚在一起聊了会儿,踩着时间点赶来上班。
刚走出电梯,就看见傅南忘站在科室门口。
“陈医生。”傅南忘转头。
“傅医生,今天下午有空吗?”陈琛问,“华新附近新开了家私房菜,下班一起去试试?我请客。”
傅南忘礼貌地笑了笑,“不好意思,陈医生,我今晚有约。”
顾栀不会做饭。
庆生宴还得她自己动手。
“改天我请你。”她又补了句。
陈琛:“行。”
-
科室大门正对着空调风口,冷气徐徐吹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瞿松落的眉眼就没再舒展过。
搭在薄毯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不适感阵阵袭来。
何安骅的担心不无道理。
他确实怕冷。
“傅医生,我先回办公室了。”轮椅上的人太过出众,陈琛走前,特意打量了他一眼。
又来一个病人。
“傅医生。”
“嗯?”
有人叫她。
傅南忘回头应声,以为是同事。
走廊空空,没见其他人。
——除了“913”。
瞿松落静静地注视着她。
睫毛浓密,漆黑的眼眸上,不动声色地染出一片阴翳。
他的脸色更白了。
像块万年不融的冰。
傅南忘愣在原地。
从他的语气里,感受到不容置疑的肯定。
“我……”傅南忘语塞。
眨眼间,无数借口从脑海中闪过。
却又被她一一否决。
她抿了抿唇角,故作轻松,“你要找的人就是我。”
“嗯。”
细微的表情变化,让轮椅上的人,渐渐展开眉眼。
“你知道我?”
“知道。”
心底刚升起的羞愧感,顿时烟消云散。傅南忘觉得自己被耍了。
从她一开始没有表明身份时起。
“说吧,你找我什么事?”傅南忘双手抱胸,靠在墙边。
不高兴全写在脸上。
“你的东西。”
上午丢掉的铭牌,此刻,正躺在瞿松落掌心。
傅南忘没客气,从他手中接过,端详过后,重新别在自己胸前。
“原来是丢在楼下了。”怪不得找不到。
“谢了。”生气归生气,基本的礼貌还是有的。
“不过,”傅南忘瞥他一眼,“你出来,只是为了给我送东西?”
还是独自一人。
瞿松落摇头,话到嘴边,突然没了下文。
剧烈的疼痛从腿上传来。
那瞬间,他清晰的感受到——
他的腿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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