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秋懿
疼。
撕扯感突如其来,双腿针刺难耐。
身体不受控的颤抖着。
瞿松落下意识低头去看,身下空空如也,没有任何改变。
薄毯下,是两条轻如飘带的裤管。
大脑会骗他,眼睛不会。
冷汗转眼浸湿额发,薄唇咬出鲜艳的红。
他拧着眉头,用力按住跳动不安的肌肉,另一手紧扣轮椅,以防摔落。
时间仿佛回流到一切开始的那天。
刺鼻的消毒水,冰冷的仪器,以及人人都在尽力遮掩的——
怜悯与惋惜。
令人厌恶。
直到一双纤细白皙的手映入视野,覆上他的身体。
蓦地,灼痛中多了丝温良。
鼻尖冷香萦绕。
仿佛镇定剂般,立竿见影,驱散了大部分疼痛。
傅南忘半跪在地,掌心轻轻用力,“是术后神经反应,别怕。”
说话声不大,语气意外轻柔。
余光瞥向冷气下徐徐吹动的衣摆。
傅南忘微微紧了紧眉。
她早该预料到的。
也不知道他在风口下坐了多久。
长时间的冷风刺激会引发幻肢痛。
——截肢患者术后最常见的并发症之一。
上学时,傅南忘清楚记得,老师将这种症状比作神经短路。
它会在短时间内使病患产生错觉,误以为自己身体健全,并伴随难以忍受的疼痛。
给予外压刺激,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阻断大脑神经的异常放电,有效缓解这种症状。
经年累月形成的肌肉记忆,促使傅南忘不假思索地伸出了手。
她俯身站在轮椅一侧,神情专注。
耳边,是沉重而急促的呼吸声。
下一秒,呼吸声被凛冽淹没,寒意艰难地蹦出齿缝。
“别、碰、我。”他说。
傅南忘收紧眉眼,没有答话。
双手依旧覆在薄毯上,甚至还能感受到他指尖的冰凉。
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走、开。”瞿松落抽回扶着轮椅的手,试图将人推开。
他讨厌别人碰他。
尤其是……
谁都不行!
眉间的纹路愈发深沉,傅南忘扛着劲,任由他胡闹,“我是医生,你需要帮助。”
医生眼里只有病人。
更何况是像他这样情况糟糕的病人。
不论他在抵触什么,她都不会轻易听从。
“我说了,不用你管!”
伴随着怒吼,涌向肩头的推力让傅南忘脚下踉跄,后退了半步才站稳。
寂静随之袭来。
傅南忘缓缓放下定在半空,用来保持平衡的双手,退出的脚步收回,站在原地。
除此以外,再没有任何表示。
两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推人的手重新扶上轮椅,手背青筋凸显,沉默的气氛彰显出冷漠与疏离。
令人望而生畏。
康复训练科人手不多,临近上班时间,走廊里路过的医护也没几个。
秒针滴答走过,像是在证明时间并未静止。
良久,走廊里,响起第三道人声。
“松落!”称呼亲切。
何安骅迈着轻快的步子,远远瞧见熟悉的身影,就挥手喊了出来。
以至于等他走近,才觉察到一丝异样。
“这是……”他正对着傅南忘,打量的目光里混杂着某种犹豫。
好像在哪里见过。
面前的白大褂一尘不染,只是临近膝盖的地方,有些许褶皱,隐约透出淡红印迹。
治愈系美女。
他脑子里莫名其妙的蹦出一个词。
轮椅上的人没给他过多联想的机会。
“推我回去。”瞿松落低垂着头,发出命令式的口吻。
仔细聆听才会发现,话的尾音发颤。
不适感仍未完全褪去,却比一开始要好太多。
他不想再这样,将自己的无能为力暴露在人前。
何安骅收回眼,视线落回瞿松落身上,看清他的脸色后,连忙发问:“松落,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怎么回事?身体不舒服吗?”
出来时人还好好的,怎么这么一会儿就虚弱成这样。
“没事。”
“你是病人家属吧?”
两道声音交叠,后者明显盖过前者。
没等何安骅回答,傅南忘继续说:“病人回去以后要注意防寒保暖,尤其是伤口部位,幻肢痛目前缺乏有效的治疗方法,如果再发生这种情况,及时帮助病人热敷可以缓解。”
说话时,傅南忘一直看着何安骅。
和平时一样,交代的十分专业,不夹杂一点感情色彩。
何安骅睁大眼睛,摸不着头脑,“幻肢痛?”
这对他而言,是个新名词。
听起来好像很严重。
“松落,你刚刚……”
“走。”瞿松落下了最后通牒。
何安骅:“……”
没说完的话咽回肚子。
多年的相处让他明白,瞿松落不想说的东西,其他人也没必要再浪费口舌。
何安骅推着人离开的时候,傅南忘也转身回到了办公室。
目光停留在系统发来的通知上。
“原来是你。”她拿出那块失而复得的铭牌,喃喃自语。
“913”和“瞿松落”都是他。
有那么一瞬间,傅南忘萌生了退意。
她不想当他的医生。
李主任的吩咐还在耳边回响,她捻了捻手中的铭牌,叉掉了系统页面。
-
傍晚到家时,傅南忘从包里掏出钥匙,还没转进锁孔,门就打开了。
顾栀提着礼盒,笑迎上来,“南忘,happybirthday!”
傅南忘接过东西,无奈地笑了笑,“让我先进门行不行?”
走到玄关放下包,换完鞋的功夫,顾栀立马凑上来,“快拆开看看,我给你买的礼物。”
礼盒分量不重,包装却很精致。
——是件黑色丝绒礼服。
傅南忘脸上露出疑惑,“你怎么给我选了套礼服?”
她实在想不出,自己会有什么场合需要穿着这么正式的礼服。
顾栀勾起唇角,“下周有个晚宴,去的都是商界名流,我想你跟我一块去。”
傅南忘瞥她一眼,放下东西,转身走进厨房,“我一个医生,去那种地方干什么。”
“不去。”
她对这种社交场合向来不感兴趣。
“好南忘,你就当陪我去呗。”顾栀跟上去,抱着傅南忘的胳膊,“我妈给我安排了个相亲对象,晚宴名单上有他,正好趁这次机会,提前见见面。”
“相亲?”傅南忘侧头挑眉,“这么早就开始相亲?”
她跟顾栀同岁,刚迈入二十五的大关。
这个年龄相亲,是不是着急了些?
顾栀瘪了瘪嘴,“我也不想啊,我妈非逼着我去,是她朋友的儿子。”
据说从小就在国外读书,她并没见过。
“好不好嘛?”顾栀摇着傅南忘的手,朝她撒娇。
“再说吧。”傅南忘没立即答应,话题一转,“你不饿吗?”
顾栀:“饿。”
傅南忘:“那还不放手?”
晚餐还等着她来准备。
-
等饭的空档,顾栀窝在沙发上刷了会儿手机。
最近这段时间,有关华药科技总裁出事的新闻,在热搜榜上居高不下。
作为s市医药界的头部企业,它的一举一动都是话题。
不过,比起华药这个金字招牌,让顾栀更感兴趣的,还是那个初次亮相就艳惊四座的年轻总裁。
——海外留学,回国接手家业。
刚到华药,就拿财务部开刀,裁去了相当一部分中饱私囊的老员工。
不仅整顿了公司内部风气,股价也一路飙升,那些曾经不看好他的股东们脸上纷纷笑开了花。
能力强,手腕硬,皮囊也是一等一的好。
目光短暂地停留在当前页面。
配图里的人西装革履,身姿挺拔,扶着讲台的手仿佛细琢过的白玉,根骨分明。
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将人衬得恰到好处。
可望而不可及。
那还是一个月前,华药召开产品发布会时拍的。
顾栀记得,那天她出席时尚活动,一整天没看手机,好不容易坐进保姆车,接连两条消息就在网上炸开了锅。
一条是“华药科技新药问世”,另一条就是“新城高速连环车祸,华药总裁伤情严重”。
官方除了发布通告,证实人在住院医治,此后再无其他回应。
“也不知道人怎么样了。”顾栀抿了抿唇角,关掉页面叹了一声。
希望人没事。
“什么怎么样了?”傅南忘走出厨房,打开冰箱门取东西,听顾栀长吁短叹,搭话问。
“就是华药那个总裁,前不久出了车祸。”顾栀抬眼看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我记得好像就是送去你们医院治的。”
“谁啊?”傅南忘一向不爱看社会新闻,医院里进进出出那么多人,她也没功夫挨个过问。
顾栀急了:“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那个瞿松落呀。”
感情她说过的话都成了耳旁风,一点没吹进傅南忘心里。
伸进冰箱的手猛然停在半空,白日里那些不太愉快的记忆通通浮现出来。
怎么又是他?
傅南忘微微蹙眉,摇了摇头,将那张拒人千里的脸从自己脑子里请了出去。
“不清楚。”关门的手稍显用力,砰声回荡。
不知道为什么,她不太想跟那个人扯上关系。
顾栀面露疑色,“不是吧,这么大个人物在你们医院,你一点儿消息都不知道?”刚坐直的身子重新蜷回沙发,“我还想问问你,他现在什么情况呢。”
“叮——”连着两条短信提示音打断了她的呻/吟。
是顾女士发来的。
【这是他的电话,你存起来。还有,最近几天空出个时间,你们约好见个面。】
读完短信,顾栀的心情更差了。
她不想相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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