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秋懿
自从进了病房,傅南忘的眉头就没舒展过。
止痛药有上瘾风险,医院轻易不会给病人使用。
除非病情需要。
“是因为昨天?”傅南忘回想起昨天在走廊里发生的事情。
“不是。”瞿松落扶着额头。
否决的倒是干脆,只是冷淡里夹杂着难掩的疲惫。
作为医生,傅南忘最头疼的就是病人隐瞒病情,这会影响她的判断。
幻肢痛发作起来确实很麻烦,但也不至于一直持续到今早。
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一夜雨水浸湿了窗台露槽,晨曦顺着水珠折射进屋内。
兴许跟昨夜的雨有关。
“不管是什么原因,都说明了一件事。”傅南忘没再往下细想,反而顺着话题再次说明来意,“复健不能再拖了。”
再拖下去,肌肉萎缩,想恢复只会难上加难。到时候别说是一场夜雨,就是稍微受点冷风也能让他难受半宿。
只可惜,某人并不领情。
瞿松落不耐地捏着眉心,“傅医生,据我所知,你好像不是这个科室的医生。”
他缓缓抬头,话里有话。
“我在康复训练科。”傅南忘没多想,点头接过话题。
“那我的事,是不是与傅医生,没有关系?”
好像是个问句,却用着肯定的语气。
话说到这,赶人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傅南忘咬着下唇,揣在衣兜里的手不知何时攥在一起,隔着布料,隐约能看见有块地方凸了出来,跟平整的衣摆格格不入,怒气蕴藏。
轮椅上的人将手收回,理了理衣袖,仿佛只是说了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屋内气氛一降再降,护工夹在两人中间,不太敢吱声。
瞿先生向来不会主动提要求,今早却破天荒地按了护士铃。
如果不是腿疼的厉害,谁会给自己找罪受。
只是这些话他只能在心里想想,瞿先生可不喜欢多嘴的人。
那头,傅南忘仍在气头上。
转科不单单是主治医生的决定,还须征询病人意见。
傅南忘不相信,他对自己负责他的事一点都不知情。
他们昨天刚在科室门口见过面!
傅南忘深吸了口气,“你的病历已经转到康复科了,并且——”虽然还没换上白大褂,可她还没忘记自己是个医生。
“由、我、负、责。”最后四个字像是咬碎了似的,一字一顿。
“转科的事是安骅私自做的决定,我今天就会办理出院手续。”平平淡淡的一句话,让傅南忘的拳头打进了棉花,徒有一身力气,却没地方使。
瞿松落特意顿了顿,“不劳傅医生费心。”
“松落,那个人——欸,傅医生你怎么——”何安骅回来时,正好碰上转头离开的傅南忘。
想打个招呼却扑了个空。
屋里,瞿松落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何安骅给护工使了个眼色,妄图曲线救国。
只可惜,什么有用的信息也没得到。
得了,直接问当事人吧。
“松落,傅医生来找你什么事?怎么这么快就走了?”何安骅拉开椅子还没坐下,就被一道凛冽的目光定在了原地。
“谁让你给我转科的?”
要不是因为护工也在,何安骅有理由相信,迎接他的将会是一场质询风暴。
他清了清嗓子,前后甩动手臂,“这个,那个,你昨天不是同意复健了吗?所以我就去给你办了。”
瞿松落不松口,就算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自作主张。
“让荣辛去办出院手续吧。”瞿松落松下肩,眉眼深处填满了疲惫。
他没功夫再跟何安骅说什么车轱辘话,探究问题到底出在谁身上。
何安骅面露难色,“松落,你要是觉得医院不方便,我可以给你找个私人医师,复健的事你还是好好考虑考虑。”
他这个样子,到底不能让人放心。
薄毯散落在地面,仿佛无主的遗失物。
瞿松落伸手去捡,指尖因用力而微微颤抖,一寸的距离此刻却与鸿沟无异。
护工眼疾手快,从他手下捡起了东西,“瞿先生,这种事交给我来就行。”
他没说话,盯着瓷砖上倒映出的那张苍白脸颊,漆黑的眸底有什么闪动了两下。
-
傅南忘沉着脸回到办公室的时候,顾栀正跟小夏敲定着周五晚宴要穿的礼服。
“南忘,你来了!快快快,过来看看,喜欢哪个?”漂亮衣服在顾栀这儿,永远是最大的诱惑。
男人都比不上。
她看的眼花缭乱,压根没察觉出傅南忘情绪不对。
“我觉得这条适合你,腰线勾勒得多巧妙!”
傅南忘进门就站在镜子前,一声不吭脱了外套,换上惯常穿的白大褂,顾栀说了半天,也没得到半句回应,这才抬头发现了问题。
手机那头,小夏还在不断给她做参考。
小夏:【顾栀姐,这件黑礼服是chanel秋冬新款,我觉得短款更适合你,显腿长!】
顾栀:【你先把选好的款都发我,我有点事要处理。】
交待完,顾栀放下手机,起身走到傅南忘身边,“怎么了?刚刚不还好好的吗?谁欺负你了?我去找他算账!”话说的有鼻子有眼,好像凭她的身板,真能给谁苦头吃一样。
“没什么,就是遇到个麻烦的病人。”
“谁啊?”顾栀好奇。
“华——”药字没说出口,傅南忘突然想起来,瞿松落住的是医院特护病房,信息不能随便透露。
顾栀追问,“华?华什么?”
“地滑!容易摔跤!”傅南忘提高音量,将话题岔了过去。
“什么呀?莫名其妙。”好在顾栀记性短,自己就忘了。
“对了,晚宴订在周五晚上,你下了班我让人过来接你。”
傅南忘心里烦闷,摆手道:“我不去。”
“别呀!这次晚宴规格挺高的,能认识不少人,你去了也好让他们饱饱眼福。”顾栀追着坐在傅南忘身边。
“你少拿我开涮了。”傅南忘瞥了她一眼,掏出手机,指着聊天记录,“说吧,你什么时候跟乔岚一伙儿了?”
屏幕上,是乔岚发来的消息:【南忘,我们见一面。】
傅南忘并没回。
自从去年乔岚出国以后,傅南忘就没再跟他联系过。
这么久过去,她都快忘了,通讯录里还有这么个人。
顾栀那点心思,她还能不知道?
之所以非要拉着她去晚宴,十有八九就是为了替乔岚牵线。
“乔岚回来了?”
还问起她来了,装得真像。
傅南忘收回手机,“别装了,我不信他回来没联系你。”
他们三个都是大学认识的,那个时候乔岚就一直在追她。
眼见这事糊不过去,顾栀缴械投降,“行行行,我不瞒你了,乔家你也知道,既然他回来了,肯定会去晚宴。”
“你们就见一面呗,说不定过去有什么误会呢。”
她还记得,当初乔岚离开前,两人闹得有些不愉快,可谁也不说是为什么,顾栀夹在中间也挺难做。
墙上的挂钟指向八点一刻,傅南忘打开电脑,下了逐客令,“行了,我一会儿还有预约的病人,你赶紧回吧。”
认识她这么久,顾栀清楚,这人执拗起来谁也劝不动。
与其在这耗着,不如回去另想办法。
顾栀走后,傅南忘一个人点开了医院系统。
她名下的病人姓名一栏里,已经没有了瞿松落的名字。
“效率挺高。”该说的她都说了,总不能把人硬拉过来复健吧。
不过也好,这样一来她自己倒是省心了。
电脑桌面上,还留着昨天下载的电子病历。
傅南忘点下左键,将文件拖进了垃圾桶。
-
与其他科室不同,康复科室周五很忙。
许多来复健的病人都约在这天。
傅南忘从早忙到晚,午饭只吃了半块面包。
九月,日落的一天早过一天。
送走最后一个病人后,傅南忘接了杯水,站在窗边望着夕阳发呆。
半晌,电话铃声响起,是陌生号码。
“喂?”
“南忘姐?我是小夏,顾栀姐说让我过来接您下班。”
小夏今年刚毕业,人长得甜美,声音里还带着未褪的青涩。
“不用麻烦了,我一会儿自己回去。”忙了一天,傅南忘都忘了今天周五。
看来顾栀这是软的不行,想直接来硬的。
电话那头,小夏有些支吾,“南忘姐,顾栀姐说,要是我没办法把你接过去,就让我以后不用再去上班了。”
好家伙,居然用别人的工作来威胁她。
顾栀真是长本事了。
傅南忘心软,但也不是谁都能拿住她。
“我不……”
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小夏忙说:“南忘姐,你最好了,求你帮帮我吧,我是真的喜欢这份工作。”
-
坐上车的时候,傅南忘还不忘在心里给顾栀记一笔。
等事情结束了一定要跟她好好算账!
“赵师傅,咱们走吧!”小夏满怀感激地看着傅南忘,然后才转头跟司机报上地址,“去华新酒店。”
她们坐的是保姆车,前后有自动升降板,可以把后座的空间单独隔出来。
“南忘姐,这是给你准备的衣服。”将衣服递过去后,小夏盯着傅南忘的脸,仔细端详起来。
傅南忘上班很少化妆,今天也不例外。
白皙透亮的皮肤上,缺了点精雕细琢的美感。
好在保姆车里什么都有。
耐着性子折腾了一路,有好几次傅南忘都差点把顾栀从通讯录里拉黑。
小夏沉浸在自己的工作里,刚刚好在到达目的地前宣告完成。
“南忘姐,你真好看!”蓝调的口红点亮了整个妆容。
傅南忘平时就耐看,身材比例都遮掩在普通牛仔下,如今用心打扮起来,美得让人心惊。
黑色丝绒鱼尾礼服,配上简单的珍珠耳环,外加一串衬托出天鹅颈的珍珠项链。
仿佛深藏在某个古堡画卷里的美人。
“这说明是你妆画的好。”傅南忘将脚踩进高跟,虽然她不喜欢这么麻烦,但也不忘回赞一句。
小夏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南忘姐,这个手包也是给你准备的,我们就先走了,顾栀姐在里面等你。”
关门前,傅南忘最后说了句,“辛苦你了,小夏。”
-
晚风拂过后背,没有衣料阻隔,凉凉的。
傅南忘不禁抱起手肘,想让自己暖和一点。
保姆车开走后,后面跟上来辆黑色宾利。
经典款,价格不菲。
看来顾栀没说大话,这场晚宴上,确实来了不少有身份有地位的人。
不过这一切跟她也没什么关系。
没有顾栀的邀请,想来她也不会有机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新鞋磨脚,傅南忘低头瞥了眼后跟。
与鞋接触的皮肤隐隐有些见红。
她叹了口气,希望回去不会很惨烈。
再抬头时,宾利副驾的门敞着,有人走了出来。
傅南忘定睛一瞧,真巧,是个陌生的熟人。
——那天在病房门口,听了她的话,追出去的人。
跑得挺快的,运动细胞不错。
可既然他在,那不是……
目光下意识地顺着某个方向望去。
不得不说,这个世界总是在以人类无法真正理解的方式运转着。
有时候,越不想见到的人,就越会以某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在你的面前。
没等她在心里补上后半句话,答案就已经摆在了眼前。
何安骅绕道,从后备箱里取出辆银黑色的轮椅,摆在后座门外。
车里,西装革履的男人慢慢移动着,双腿笔直修长,却看上去毫无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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