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云清没抬头,应道:“嗯,你下去歇着吧。”
“哦。”夏唯应下,乖乖退了出去,她跟了小姐四年,知道小姐不喜欢屋子里有人守夜。
门外脚步声远去,厉云清抬头看了眼更漏,起身,去拿了暖罩里的食物,出了院子,夜色深沉,走到一处僻静荒凉的屋子。
狭窄的房中,微弱的烛光照着,厉云清把床上那人身上的褥子仔细拢了拢,看着那人苍白清瘦面容,心知他并未睡着,微叹口气,轻道:“春夜犹寒,要照顾好自己。”
中年男子睁开眼,看着她的额头,一下就皱起了眉:“头怎么了?”
他从床上有些艰难起身,她帮着扶起他,道:“今天下雨,路滑,摔了。”
他听得稀奇,看她,像是看什么了不得的稀奇物种:“厉云清,你已经十五岁及笄了。”
这是走的什么路,都成人了还跌跤,他怎么教出这样的奇才的?
厉云清心知他是关心她,眨眨眼:“今日第一次入宫,好花好景看花了眼,走得就急了些。”
他默了下,不知为何不再语,低头,看着摆在面前的食盒,里面菜肴丰盛,道:“怎么有这些好东西。”
她和他不是一样过得艰难,从来吃的都是别人不要的残羹剩菜。
厉云清把箸子递给他,轻笑解释道:“宫中赐了宴,五妹琴弹得好,又得了皇上夸赞,今夜的宵夜大家都有庆,我吃不完,就带来了。”
他拿过箸子,就着里面的鸡腿吃了起来。
她看在眼里,心里微酸,知道他饿了。
记得前世两日前,他和别人起了争执,伤了腿,她好几天之后才知道,他差点饿死了,却从来傲气,半点不告诉她。
她是他教出来的,自然都是傲的主,前世她就因为这次,跟他吵了好大一架,不欢而散。
事后,她又后悔至极,不该如此傲气,但是两人一遇见,照样如此争吵,他也曾悔,“你哪里都好,就是有一点,我把你教成了公主!”
没有公主的命,却有公主的病!
五年奴役,她所有的骄傲都彻底被碾碎,此刻回想起当年的模样,只觉得无比嘲讽可笑。
她见他吃好了,起身,去掀开了他身上的褥子,要瞧他的腿,他猛地要抽回腿,警惕道:“做什么!”
厉云清牢牢掌住他的腿,不容拒绝的力道:“老说把我教成了公主,还不是你宠出来的,你拿我当女儿宠,宠成这样目无下尘,全赖你。”
他皱眉:“你。”
她低道,软了语气:“既然是女儿,看看父亲的腿怎么了。”
这一句,让他的脚猛地滞了住。
厉云清没给他反应的机会,直接把那裤脚掀了起来,看着红肿发炎的伤口,她眼中有冷,一点点把药上上去。
感受手下有抽搐,却隐忍无声,她有些嘲讽道:“明明是两手抵不过一拳的儒生,这般骑马打仗的将军硬气做什么,”
“疼就叫,反正你这处都没人,倒霉有个巡夜的,跑这犄角旮旯来,都以为是你疯了在乱叫,谁理你。”
这话说得有些冲。
他听在耳里,只觉这姑娘脾气又上来了,他也怒,不过看着她却又想起什么,疑惑更深道:“你怎么知道我受伤了?”
他远在偏僻小院,跟几个干粗活的小厮打起来,怎么也该传不到她那里去。
她答得顺畅:“回院子路上,无意间听下人们提了几句,就知道了。”
然后,不再说话,一门心思扑在那伤口上。
他看她十分熟练的模样,又蹙眉,不解道:“什么时候,你都学会处理伤口了。”
她什么,不是他教的?
这手法熟练得让他觉得陌生,此刻这个人也让他觉得有些陌生。
虽然她表现上还是与往日差不了多少,但是他敏锐感觉浑身都带着超乎她这年纪的沉稳。
更甚,身上那股子让他担忧的冲人的傲气,竟然发现好像找不见了?
厉云清抬头,瞧他一眼,一笑:“找了个师父,学的。”
他一怔:“你又找人拜师了?”又面色古怪,嫌弃道:“谁会看上你。”
厉云清听得又抬头,笑有些止不住,看他这模样就像当初的自己。
但想想,自己可不是从小被相府这个干杂役的下人,姓卢名宏的男人手把手教着长大的,能不像吗?
“他和您一样,都是我敬重的人,他教我医术,今日才能帮您治伤。”她温声解释道。
他皱眉看着那腿,担心这腿伤难治,这孩子较真,道:“这腿伤的重,我还是看得懂些,废了便废了,你别为难,没什么大不了。”
“上药就能好。”厉云清摇头肯定道。
当年他这腿是废了,药贵是一方面,拖了几天,她来的晚又是一方面,暂时处理好伤口,缠好了纱布,厉云清从边上还剩下的鸡汤了,舀了小半碗出来,递给他。
卢宏莫名接过,见她眼露期待的模样,皱眉把汤喝了下去。
这时,厉云清认真看他,默了下,唤道:“父亲。”
这是前世她藏了很久,却到死都没来得及开口的话,今生,她不想再留这样的遗憾了。
他差点被呛住。
色杂,抬头看她:“疯了?”
这姑娘今夜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
她瞧着那碗里还剩下的几口汤,挑眉道:“怎么,不喜欢?有我这么个女儿,不好吗?”
他心里不是一直有这期待,却总是跟前世的她一样,说不出口?
他面似怒:“谁稀罕!”
“噗嗤,”她低头,闷笑一声:“罢了,不稀罕便不稀罕,请喝完这碗敬父的鸡汤,让您不稀罕个够。”
“一碗汤,多你个盛京都知道的废物女儿,得吃多大亏。”
他说着,方才分明优雅的他,那汤喝得快又急,怕谁抢他的似的。
她一笑,眼中有泪闪过,转瞬即逝,起身,朝门外走去,开门,门外夜色沉沉,扑寒彻骨。
她扭头,看着不过四十,两鬓斑白,眼中风霜的英儒男子:“父亲,相信女儿,总有一天,女儿会让您光明正大站在阳光下。”
上辈子让您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很抱歉。
让您一辈子窝在这见不得光的地方苟延残喘,是我不孝。
这一生,如果不是梦,我希望用这一生换你们一个圆满。
卢宏听得霎时诧异,诧异后,却又蹙眉与她对视,外有风凉她面,苍白清弱,他不忍,敛下眸:“别不要命了,回去睡吧。”
这话,声音沉沉,带着劝阻,全是出于一位父亲的疼爱。
她明白他的心思,一扯唇,笑:“好。”转身,关好门,消失在无边夜色中。
……
初春三月,几日阴雨绵绵,难得放了晴,也是带着股寒气。
皇城,北城区,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裹着棉袄,到处是生意人,小贩叫卖,厉云清带了夏唯出府,来到这北城门口附近,给卢宏买了药,又定了些药材。
出了药铺,夏唯哈着手上的白气,哆嗦道:“真是冷死了,这都三月的天气了,怎么还这么冷。”
厉云清带着她离开,不在意道:“还有的冷,现在这可算不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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