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林长楚像往常一样约着叶致珽、白仪瑢出门练剑。
路上零零散散遇上了几个方向相同的人。
他们都是奔着安焱峰去的。
安焱峰可谓是荒无人烟,灵气稀薄,不适合寻常修炼,但却是练剑练刀的好地方。
峰顶伫立着昔年凌安留存下来的石碑,四周如祭坛一般,铺设着平坦纯白的石头,庞大而庄肃。
再往外就是广阔坚实的黑土。
整个安焱峰被人为分成九层,每一层都有两大片空地,坐落着几个黑色石室。
是凌虚宫弟子修炼自身法则时常用之所。
顺着长满杂草的石路往上走,越走越觉压抑。
仿佛浩瀚天道规则压到头顶一般。
以林长楚他们目前的实力,在顶峰上基本拿不了剑,无人相助就连走上去都极为艰难。
所以他们大多退而求其次,在第八阶梯处停下。
林长楚到时,第七阶梯处已经有十来个人了。
他没做停留,在身后羡艳的目光中,拿着朝岁,一步一步继续往上攀爬。
呼吸沉沉。
第八层上,只有两三个身影,这许多日子下来,即使无结交之意,几人也都十分脸熟了。
彼此点头示意后,就各自选了块空旷地方,一招一式练起剑法来。
叶致珽明显感觉到林长楚心事重了不少,就连情绪都有些低沉。
他虽然不愿意说,但叶致珽用脚趾头都能想到必然是跟沈慕堇有关。
只是这种事情,即便是他俩这种关系也不太好说。
风中传来隐隐说话声,应是第七层的人在聊天。
灵师耳聪目明,即便不特意用神识探查,也能听见有声音散在风中。
相比之下,他们这一层就沉默许多。
“比划一下?”
白仪瑢朝着叶致珽抬了抬下巴。
但没等叶致珽说话,林长楚就自告奋勇道,“我来。”
“你下午刚受伤,还是算了吧,”白仪瑢的眼中写满了怀疑,“雪融那一下可不轻。”
她并不知道有人偷偷帮林长楚疗伤的事情。
“还好,”林长楚长睫微垂,带了几分漫不经心道,“也不知道为什么雪融似乎不太喜欢我。”
“但它下手还是极有分寸的。”
白仪瑢从没有过林长楚的倒霉待遇,她觉得雪融可爱,而且雪融对她不算冷淡。
甚至于,她是这一批学子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摸过雪融的人。
虽然只是摸了摸爪子。
夜色深沉,她根本没注意到林长楚那掩藏在夜色中的神情和眸色,都不似他语气那般随意。
她随口说了句,“许是因为你又狼又狗,格外招猫恨吧。”
“说起来,你们家后山的玄狼犬可是全大陆独一份的凶狠活泼,”白仪瑢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声悦耳,“你们林家人,十个里有八个估计都是属狼犬的。”
她说的无心话,却让林长楚心里一咯噔。
他不怕自己需要改变,只怕自己无力改变。
有些灵兽种族之间的讨厌是与生俱来的。
他害怕雪融讨厌自己是它的“天性”使然。
若是如此,那么万分宠爱它的沈慕堇会怎么做?
林长楚的剑势越发凌厉肃杀,丝毫瞧不出受过伤的模样。
少年脸色比夜色还沉凝,空中只余破风声。
叶致珽收剑而立,侧耳凝神听去,发现并非自己的错觉,一直热热闹闹的第七层,真的没人说话了。
下一刻,他余光瞥见一抹黑夜中妖冶的暗红之色。
他下意识摒住了呼吸,目光直直望了过去。
沈慕堇手执长岁,一步一步地攀着石路。
她视线扫了过去,不出意料地看见了林长楚,和正在与他比剑、剑招之中分外和谐的白仪瑢。
目光相接,她礼貌地朝着叶致珽点了点头。
而后便收回视线,继续往上走。
恰好错过额头冒汗收势玉立的林长楚热切惊讶望过来的目光。
她上身微微前倾,但脊背挺直,仿佛只是在攀寻常山路。
一步一步,坚定稳实。
叶致珽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就明白了上来之前,第七第六层的人看他们时的心情——
真的好羡慕啊,我什么时候才能做到如此!
“喵呜~”一声,打破静谧。
一个在黑夜中格外显眼的白团子,不知何处而来,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弧线,落到了沈慕堇肩膀上。
把身形缩得极小的雪融亲昵地舔了舔她的脸颊,“喵喵。”
累了,不想自己走了,姐姐带我上去。
长尾在身后甩来甩去,细细一条白线,晃得人眼疼。
林长楚捏紧了手中的剑柄,指尖发白,手背瘦骨突起,青筋明显。
她是没注意到他,还是为了雪融刻意疏远他……
林长楚觉得心脏一锥一锥地疼,他以为到了凌虚宫以后两个人的关系会近上许多。
相处的时间会变长,他也能仔仔细细地了解她。
他甚至梦到了两个人手牵着手,走在安阳峰的场景。
他的欣喜幻想映照在水面上,然后被一颗石子打碎得彻底。
红影消失在山路上,又有了窃窃私语声。
这一次,是第八层的几个。
“她就是沈慕堇吧,那天看得不仔细,下午见到时才发现她长得是真好看。”
“看起来一点不吃力,估计早就走惯了吧。”
“肯定的啊,就那天那个架势,这种威压对她来说小菜一碟吧。”
“就是看着不太好相处,跟寒玉雕出来似的。”
“我虔诚祈祷,如果拒人于千里之外能让我变得那么厉害的话,那我从现在开始就可以永远不笑,永远冷脸。”
林长楚听着耳边仰慕崇拜的话,薄唇抿得更紧了。
他忽然想起苏言俞第一次见他在此练剑时感叹的一句话。
“阿堇第一次练剑就是在这里,小小的一个人,拿着一把跟她差不多高的木剑,一招一式,都耍得有板有眼。”
目光深远,语气中满是怀念。
“去祈安之前她其实只在这里亲手拿着剑练过一次,得了长岁后她就在顶上用法则练剑,但偶尔也会在这里待一会,不过在祈安那两年,她回来时也会在这里亲手执剑。”
“祈安学府的剑法教得很好。”
那时的月色之下,苏言俞神情柔和得一塌糊涂,一点一滴都是视若珍宝的模样。
林长楚收回了落寞的视线,强迫自己集中到眼前事上来。
他要足够足够努力,才有可能跟上她的脚步。
沈慕堇站到了石碑之前,双手交合,作揖鞠躬,神情肃穆端庄。
高耸石碑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沧桑而厚重。
若看得仔细些,能发现石碑表面上纵横交错着不少剑意。
黯淡得仿佛落满尘土,但却真实存在着。
沈慕堇揉了揉雪融的脑袋,示意它去一旁玩。
右手握住剑柄,长岁出鞘。
她从前真的很少亲手执剑,多用法则代替。
她领悟力极佳又兼神识强大,不少剑法早就烂熟于心,随手便能模拟出来。
代为执掌长岁的法则几乎是傲视四境无敌手,所以长岁一剑可抵一天灵师。
但她有时候,很想自己握住长岁,酣畅淋漓地战一场。
长剑起势。
月光透过薄云散落清辉。
沈慕堇的身体比从前好了不少,一招一式果决肃杀。
忽然风起,吹开天上薄云,亦吹开碑上灰尘。
仿佛有什么破印而出,石碑上有几道痕迹忽地清晰起来。
剑意骤然大盛。
沈慕堇不避不让,手执长岁,凌然出招。
强悍剑意之间的冲撞,惊得雪融忙跳出了白石范围,纵身跃到峰顶边缘一块矗立的高高黑石上。
冰蓝猫眸中有着余惊未散去,但仍一眨不眨地盯着风暴中心的红裙身影。
剑势波及得这一方之地的法则隐隐紊乱,沈慕堇不用特意探查都能感受到空间法则在平静表面之下的暗涌翻滚。
但这一切,在白石祭坛的边缘突然被截断,竟是分毫都未溢出去。
然而,下面正在练剑的众人,不约而同都感受到了更为沉重的威压之势。
先是讶异,然后便是大喜。
他们会选择来安焱峰练剑练刀,就是看重了此处那种玄之又玄的威压。
如今平白又多得了一点压制,可真是意外之喜。
但意外之喜总有代价。
他们比往常都更快到了体力的临界点。
凌虚宫为了安全起见,特意在素月峰布置了防御大阵,禁止空间传送,夜间除特定身份玉牌标识外,禁止御剑。
寝楼范围内全天禁止御剑,门口有法阵,没有玉牌的人进不去,且会记录进入和离开的情况,夜间也会有执事和执事弟子来查寝。
素月峰和安焱峰之间的距离不算近,来这边的人往往都会留着点体力御剑回去。
所以这一晚,人散得早了不少。
第八层的几个,所受到的压力,比第七层大了不少。
虽然风凉,但都汗水涔涔的。
白仪瑢微微喘着,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走?”
叶致珽语气坚定,“走。”
两人一起看向林长楚,他冷白肤色上点缀起薄红,一瞧便知体力也消耗得不轻。
“我再练一会儿,”他声音有些轻,“待会我自己回去就行。”
叶致珽欲言又止,颇为委婉地提醒了一句,“你别忘了素月峰是有宵禁的。”
白仪瑢也有些不放心,临走前还是回头嘱咐了一句。
“你御剑时候小心些,别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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