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佰终是见了棺材,落了泪。
“怎么杀的?”苏问秋质问道。
“把他们的生辰八字誊抄下来,烧成灰和我的血一起喂给鬼狸,然后把它送给要杀的人,鬼狸就会让他们发疯,最后自相残杀。”
说完,孙佰狠狠噬破中指,下嘴这狠劲儿,生生将一整块肉都咬掉了,看得在场众人都感觉疼。
然后他把不断滴血的手指从木头围栏伸出来,急不可待地说道:“快把我的血喂给它,这狸猫狡猾得很,若不按时喂养它就要兴风作浪!”
苏问秋不理会这茬,只是不紧不慢地问道:“而后呢?”
“那塑像不过是为了镇压它,里面融进了我的血,每晚子时必须把我的精血滴进上面的小孔里,来加固封印,否则它就会冲破封印反噬主人!我在曹家后面租的院子就是为了能及时为养精血,它这鬼狸不服管教的紧,时时刻刻想摆脱我的掌控。”孙佰焦急的喊道。
几人心头一惊,难怪下午被鬼狸附身的王巡捕拼了老命都要砸坏雕塑,原来这只鬼狸是被奴役的。
苏问秋又问道:“你每天都潜进死者家里喂血?”
孙佰焦急地回答道:“不必接触它也行,只要在它方圆五十步内把血滴进红蜡烛,让它闻到血腥气便可。”
“你从何处得来这扶桑鬼狸?”
“是一个游方道士卖给我的,差爷,别问了,赶紧把我的血拿去喂它,我求你了,我求你了!”说着,他不停地把脑袋往栏杆上撞,好像在向苏问秋磕头一样,这副可怜的样子,和上午那个嚣张的他好似完全不是同一个人。
牢中文书将写好的供词递给苏异,苏异上前执起孙佰血淋淋的手,将他的大拇指沾着自己鲜血在供词上画了押。
苏问秋接过来看了方才笑道:“牢中不见天色,现在不过亥时三刻。”
适才苏问秋问苏异时间时便与其交换了眼色,苏异知道他的少主要使诈,自当竭力配合。
孙佰盯着苏问秋昏暗烛光下笑意盎然的脸,自知上了当,不过悔之晚矣。
确定了口供没有问题,苏问秋才盛了一点孙佰的血到粗瓷碗里。
他既然都招供了,自己也要履行自己的承诺,确保他今天不会死!
出了牢房,就看见王巡捕和一群差役都在门房外等着,不知道情况的人大概还以为今晚又擒获了什么江洋大盗。
林樊说道:“孙佰已经招供,签字画押一应俱全,明日可以请衢州府提刑大人和督查使大人来定罪结案了。”
王巡捕大惊,眼睛不住地在几人身上瞄来瞄去:“这你们是怎么办到的?”
邬寐哂笑道:“不过是我们问秋弟弟略施小计而已,已经临近子夜,我们要亲自去给鬼狸喂孙佰的精血,便不陪你们了。”
他将亲自两个字咬得极重,明显有挤兑王巡捕几人的意思,当然被挤兑的人也确实面有愧色。
“你们放心不会有危险,天色已晚,各位还是寻个地方早些歇息。”苏问秋却是给了个台阶道。
他知道王巡捕这些人不是胆小怕事,而是亲眼目睹过鬼狸的厉害,且不甚了解这种阴诡秘术,所以才会被孙佰的威胁唬住,也因此自己这边实在没有必要责怪他们。
鬼狸塑像被放在王巡捕的冰窖,然而当几人到的时候却十分都看到,塑像不见了!
邬寐大惊失色:“老六一直守在这里,若是有什么异常他定会来通知,怎么会如此?”
邬寐如此一说便唤老六出来,老六从远处的树上飞身而下,言明一直在树上盯着那冰窖的入口,未见任何人进出。
冰窖只有一个进出口,而老六的能力也确实不会疏忽,事情变得诡异起来。
“除非有一些有妖术作祟……”
苏问秋抖了抖随身未来得及更换的小锦袋,掏出一把面粉在原本放置塑像的木桌上,发现上面出现了一个小手印!
“是曹溪!”
邬寐说道:“他不是还在登临楼?自己一个人如何出的来?”
苏问秋不语,默默回忆着当时的情景,曹溪与鬼狸同时现身。
或许有除曹溪所言外还有一种可能,曹溪原本也在鬼狸的猎杀范围之内,只是它出于某种原因放过了他,条件则是曹溪要帮助它脱身。
这些推演已经完全超出常理之上,但遵循本案的逻辑来看,却是极有可能的。
苏问秋看着邬寐和林樊说道:“分头找,子夜之前把东西找回来,不能让犯人未经审判便惨死狱中!”
大家分头寻找,但在已经宵禁的深夜找人这件事对璇玑阁来说还算是简单。
距离子夜只剩不到三刻钟,跟着苏异尚且在衢州府城上蹿下跳的苏问秋收到了邬寐用机关雀传来的消息,曹溪与鬼狸正在衢州府湘元湖的千丈塔顶。
二人匆匆赶到时,璇玑阁的暗卫已经手握兵器与曹溪对峙,而曹溪则死死抱着鬼狸塑像高塔阑干前。
“阿溪是个乖孩子,把东西交给兄长好不好,切莫乱来!”苏问秋在苏异的护佑下挤开人群,努力微笑着对曹溪伸出手说道。
少年的眼睛是正常的,这证明他没有被鬼狸附身,他紧紧抱着那尊鬼狸的塑像,一言不发。
苏问秋苦口婆心地劝道:“阿溪,杀你父母的凶手已经认罪伏法了,即便尚未宣判,左右难逃一死,你无需用这种手段加以报复!你看看我等之存在不正是为了雪尔等之冤!”
见他不理会,苏问秋挣脱苏异的手一步步接近:“听话,把那东西给交给兄长!”
曹溪突然高举双手,把塑像举到阑干之外,众人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
他幽幽地说道:“爹娘和祖母过世之后,是这只小狸找到了我,它向我认罪,说是它杀了我的爹娘和祖母,可是我一点也不恨它,因为它不是出于自己的意愿……”
苏问秋一怔道:“你可以和它沟通?”
“我能听懂它的话。”曹溪点了点头。
市井上确实有过一种说法,孩子眼睛纯净,心思纯澈,可见鬼神,想来这竟是真的。
曹溪继续说道:“我知它是受歹人胁迫,它同样很可怜,是以我才要帮它一把!”
“歹人终究会认罪伏法,可这证物官府也会妥善安置。”林樊作为在场的唯一官身终于说话了,可这话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曹溪情绪激动的道:“不,它不是东西,它只是一只可怜的狸奴!我不相信你们大人,它在你们眼中只是一样发财的器物,你们拿到它,就会接着利用它为非作歹!”
“你错了,阿溪,大人也分好坏”苏问秋从未有一刻觉得解释的话说出口是这般无力。
然而曹溪却拼命摇头,纤细的手臂托着沉重的雕塑,好像已经快要承受不住了。
苏异提醒道:“已经是子夜了。”
就在这时,曹溪把塑像扔了出去,摔碎在塔下面的青砖小路上,所有人同时叫了一声。苏问秋冲到栏杆边上,在塔下寻找起来,满地都是雕塑碎片,可是里面的尸体却不翼而飞。
而他就听到‘喵呜’一声,抬头一看,一只漆黑的狸猫蹲在路旁的树上,意味深长地打量着他们这一群人。
或许也是在和帮助它重获自由的少年道谢,随即一转身消失了。
“它自由了!”少年的脸上绽出自见面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它会回去报复奴役它的孙佰吗?”邬寐问道。
“有这种可能!”
邬寐让老六带着其他暗卫把曹溪暂且送回登临楼,剩下四人一起回了府衙,路上遇见姗姗来迟的王巡捕,他问道:“人找到了吗?”
邬寐鄙视地看了他一眼,语气不善道:“指望你们这群人派上用场,猪都能上树了。”
听见的差役无不羞愧难当,却实在没脸反驳。
众人回到府衙,进去大牢之时已经过了子夜,然而孙佰依然活着,看来那只鬼狸并没有被报复,不由得都暗自松了口气。
这案子终于告一段落,之后便是宣判,但那与几人无关,该是当地官府头疼的事儿。
这一天可把苏问秋几人折腾得够呛,回去登临楼之后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中午苏问秋不想吃登临楼的大菜,便索性请客去街市上找了几家当地的小吃边逛边吃,下午便准备告辞。
然而事后他摸着自己瘪了的钱袋,抱怨地锤了自己大腿一下,将坐在身侧的苏异惊了一下,而后便听是,少年万分委屈后悔道:“失策!!”
午后王巡捕以及其他一些差役为他们送行,临行的时候,王巡捕说道:“这案子多亏有你们才能破获,我不说什么功劳之类的话,若是这凶手没有被抓住,会必然有更多无辜百姓遇害,而我们也只能束手无策,衢州府欠你们一个大人情啊!”
说着,王巡捕一下竟全都向他们抱拳实力,这场面,就连邬寐也没好意思再说什么刻薄话。
苏问秋谦虚地笑道:“王巡捕言重了。罪人伏法,血案洗冤,当是吾辈之责。”
回广陵的路上,苏问秋聊起不知孙佰与郑轩判决如何。
邬寐一笑便对众人侃侃而谈起来,主司情报的璇玑阁自然对这些事情知之甚详
“孙佰已经下了死牢,督查使大人亲审,以厌胜巫蛊之术伤人害命论处,除以秋后车裂之刑。”
似是知道苏问秋下句话便要问什么,苏异难得地表露情绪,冷哼一声,接话道:“郑轩仅是因渎职之罪被贬为了小差罢了,那卫姣却尚且未被追究贿赂之责。”
林樊感慨:“世家子弟多庇佑,犯下如此打错也不过是贬级罢了。若是寒门”
他没有说下去,但几人都知道他要说些什么。
苏异竟然主动问起这两人,苏问秋不由侧目,邬寐则掩口笑道:“该不会是因为那女人竟肖想玷污你家少主,你才这般迫不及待地想要了解他们的下场吧?”
苏异不理他,但是面上的不屑谁人都能看得清,众人便是心领神会。
只有苏问秋尚且关心从登临楼被领走的曹溪:“那曹溪如何?私毁证物,但尚且年幼想必官家不会定他的罪吧?”
“没有。”邬寐道:“那王巡捕尚且算是宅心仁厚,帮曹溪挡了下来,说是请狸仙时被鬼狸自己弄坏的,而且雕塑碎片尚在,勉强算作证物。”
“如此便好!他说的对,鬼狸在我们每个人眼里都是个器物,只有他知道,那只是一个心向自由的小狸罢了,想必此般结局也是冥冥中自由安排吧。”苏问秋抬起头,眺望蔚蓝的天空,纤尘不染,一碧如洗。
说笑着,一行人架着来时的马车在广陵府的路上,林樊骑马在外;邬寐自斟自酌喝着果酿在处理璇玑阁的日常事务,只有此刻尚能看出此人确是个庞大江湖势力的话事人。
苏问秋则是因为中午贪嘴吃多了,尚且躺在苏异膝上睡着。
邬寐时不时朝他们瞧去,眼中都是心照不宣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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