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的时候,白小枫没有在意,还以为何司朗是接到了什么骚扰电话。
可他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因为何司朗的电话接二连三地响起,不论他怎么挂断对方都还是锲而不舍地很快再打过来。
白小枫觉得奇怪,但看何司朗的神色却又严肃、阴沉,便问都不敢多问,只坐在一边拿出了苹果和水果刀准备给何司朗削水果吃。
何司朗皱着眉头挂断了几次电话,又眼睁睁看着那电话相隔仅仅几分钟又再次锲而不舍地打过来,像是发誓要跟他较劲到底、只要他不接就会一直打来似的。
最终,何司朗忍无可忍地将手机关了机。
白小枫削好了苹果,装作没事人一样切开一半递给何司朗:“吃吧,大壮从县里捎回来的,可甜啦。”
也许是刚刚的那连环电话让何司朗心烦意乱,总之,本来就心情不佳的他在听到白大壮的名字之后竟莫名地更加焦躁起来。
何司朗没有动手去接苹果,只是撩起眼皮有些阴沉地看着白小枫道:“不想吃。”
“……吃半个,很甜的。”白小枫没收手,而是继续把手里的苹果往何司朗那边送,“你尝尝,吃点水果对身体好的。”
面对着白小枫眨巴眨的、充满期待的大眼睛,何司朗胸中突然涌起一阵奇异的感觉,就好像他不想拒绝、他不想在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里看到失望或者受伤的情绪。
于是,鬼使神差的,何司朗就忘掉了刚刚的不爽,伸出手接过了苹果、并且还在白小枫殷殷目光的注视之下,不受控制地张嘴咬了一口。
酸酸甜甜的苹果汁涌入口腔,已经许久不吃水果的何司朗:……
“怎么样?”
白小枫看何司朗终于吃了,眯起眼睛很欢快地笑了一下,然后不待何司朗回答,自己也跟着咬了一大口苹果,然后鼓着两个腮帮子,像在嘴里偷藏了可口松果的小松鼠。
“恩,好吃……”
确实好吃,何司朗心里忍不住想,可看着白小枫吃的这么香,就好像、就好像手里的这个苹果更香甜了似的。
于是,说不清是出于什么心态,何司朗也举起那个苹果,放到嘴边又咬了一口。
恩,确实很甜、很水、很好吃。
于是,两个大男人就那样肩并肩地坐在河边,面对着河水各吃各的半个苹果。
沉静的河风拂来,吹乱了何司朗微长的黑发。他已经很久没去剪过头发了,稍长的发梢已经扎到了他的肩头,被风吹起来感觉痒痒的。
何司朗吃完了苹果,偏头看了眼白小枫,发现他还没吃完,正眯着眼睛、一脸享受地边吹风边吃。
肩头、脖颈上的那点痒不知怎么的就钻进了心里,何司朗舔了舔还带着苹果味的嘴唇,问道:“不好奇吗,刚刚那个一直打来的电话?”
“啊?”白小枫没料到何司朗会突然问起这个,愣了一下子,但很快便配合道,“是有点好奇,之前不问、是怕你不想说来着。”
“没什么好隐瞒的。”何司朗看着白小枫的眼睛,坦诚道,“是我妈打来的。”
白小枫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他其实多少已经猜到是何司朗的妈妈温月华了,毕竟,何司朗现在的情况身边也属实没有几个会一直打电话来的人了。
说出了第一句,何司朗便长出了一口气,像是终于卸下了肩头的担子,轻松了、释怀了,后面的一肚子话也就自然而然地跟着说出来了。
“她马上就要生日了,她的生日一直要大办,因为要请生意上的伙伴。”
“以往的每一年,我都会陪她一起出席,尽管我一点也不喜欢那种场合,但为了让她高兴,我还是会穿上她给我准备的正装,和她一起去应酬。因为我不想继承她的事业、不愿意学经济、学管理,所以我一直觉得对她有愧,想要在其他我能做到的方面尽力去弥补。”
“可是今年,我这个样子要怎么去?”何司朗说着,垂眸看向自己盖着薄毯的双腿,“她骄傲了一辈子,能忍受一个残废的儿子坐着轮椅出现吗?”
白小枫心里被揪着一样难受,他抹了把嘴角,放轻了声音说道:“可是你妈一直打电话过来,肯定是希望你能到场的吧……也许,她只是真的想见见你呢?”
何司朗苦笑了一下,然后坚定地摇头:“想见我,会一年多都不来看我吗?”
“……”白小枫不说话了,他不了解何司朗跟温月华之间的关系,所以最明智的选择就是闭口不言,只做一个有耐心的听众。
“她只是不甘心。”何司朗沉默了一阵,才重又幽幽开口,“她只是想让我像个吉祥物一样出现在她的生日宴会上,让所有那些同情她、笑话她的人看看,她的儿子还没有变成废人,还能穿着义肢站起来行走……”
“可是我不想,一点都不想再浪费时间去配合她演什么孝顺的好儿子。我是她的儿子不假,但我也是一个独立的成年人,我有自己真正想要去做的事,我没必要因为追求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而觉得愧对他人。”
“我要先对我自己负责,然后才是其他人。”
像是在剖白自己的内心,何司朗自言自语地说着,完全不在意身边的白小枫把一切尽收耳底。
白小枫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何司朗,他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评价,只是轻轻地说:“好了,别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咱们来玩扔石子吧。”
说完,也不待何司朗回答便自顾自地起身在附近的地上拾捡起来。
把压在心里一年多的话终于说出口、此时倍感轻松的何司朗坐在轮椅里,有些不解地看着白小枫忙碌的身影,没忍住问:“你在干嘛?”
“找这个。”白小枫蹲在地上,摊开手给何司朗看自己的掌心。
在白小枫细白的手心里,静静地躺着几颗鹌鹑蛋大小的石头子。
“我扔石子扔的可好了。”白小枫很自豪地说着,然后站起来从自己掌心拿起一颗,深吸口气、对着河面的方面一甩手就抛了出去。
平静无漪的水面上应声出现了一连串从大到小的圆形涟漪,一个串着一个的形成了一长串非常漂亮的波纹。
白小枫叉着腰,得意地吹了个口哨,然后歪头挑眉看着何司朗:“怎么样?不赖吧。”
何司朗刚刚因为那些电话而阴霾的心情渐渐放了晴,他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很浅的微笑,手上还轻飘飘地对着拍了拍,算是给白小枫精彩的扔石子表现鼓掌喝彩。
也许是因为何司朗平时太不常夸人了,所以他这个样子鼓掌看起来倒更像是没安好心的讽刺挖苦。
不过白小枫也不在意他是真的夸自己还是明里暗里地讽刺,而是直接笑呵呵地走近两步,将手心里的小石子往何司朗面前一送。
“给,你来一个。”
何司朗习惯性地拒绝:“不来。”
“怎么不来?”白小枫不由着他,直接拉过何司朗的手,将自己掌心剩下的小石子全都一股脑地倒进了何司朗的手心,然后推着他的手道,“第一回去你家时你玩弹弓不是挺擅长的吗?每一下都砸到我身上了、弹无虚发的,这个跟那个差不多的,你来一下嘛。”
“……”何司朗扫了一眼白小枫握着自己大手的小手,心里那种奇异的痒痒感重又袭来。
可不待何司朗仔细感受白小枫掌心的温暖和柔软,白小枫就抽回了手,然后笑着催促何司朗快点扔石子。
何司朗低下头,看着掌心那一小堆石子,心里没来由的有些抗拒。
“我不方便……”何司朗说,“你自己玩吧。”
他不想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出太多的狼狈和不堪,他只想规规矩矩、一动不动地坐在这个轮椅里面,最好永远都不用当着其他人的面而有所行动。
白小枫闻言,很贴心地四下看了看,然后说:“没事儿,这儿没外人,就咱俩,你随便玩。再说了,就是扔个小石子,你有啥不方便的,又不用腿。”
何司朗愣了一下,为白小枫话里的这里没有外人,就好像他已经自动地把自己加入到了和自己亲密无间的、不是外人的位置上。
说不清什么感受的,何司朗紧紧封闭的心被狠狠地讨好了、取悦了,他握紧了手心的石子,然后操纵着轮椅来到河边,拎起手心的一粒石子,朝着河面上扔了出去。
“咚”的一声,小石子在已经平静了的河面上击出了一个圆圆的、大大的涟漪,然后便沉入了河底,没有了动静。
……何司朗有点脸黑,一旁的白小枫强忍着笑凑到他身后,然后眼疾手快地从他手心里拿了一颗石子。
“扔的时候要横着这样出去,不是砸出去。”
白小枫说着,很自然地捞起何司朗的另一只手然后带着一起帮他找感觉。
“这样使劲儿,感觉到了吗?不是这样……”
说完,白小枫带着何司朗的手臂使力,将那枚小石子投了出去。河面上瞬间应时泛起一连串交缠的涟漪,好看极了。
“你自己试试?”白小枫站在何司朗的身后,看不到他的表情。
“……恩。”何司朗闷闷地应了一声,然后在白小枫看不见的阴影里,悄悄地红了耳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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