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入秋,重华国国都,晔梁,突然热闹起来。大街小巷张灯结彩,一派喜气。

    尤其是姑娘们,三两成伴,穿梭在各种铺子间采买,精心打扮自己。

    因为,一年一度的灵犀节马上就要到了。

    这是个属于年轻人的节日,在这五天,重华国内各地会举办各种集会和赛事,意在鼓励年轻男女们展示自己,结交异性。

    重华国民风质朴却不保守,反而在贺州五国中相当热情开放,因为自古有重商的风气,经常走南闯北,居无定所,房产地契之类并不太要紧,反而是商铺字号,人脉关系的维护和拓展能力,还有乐观诚信果敢的品格,尤其受到重视。

    正所谓“千金散尽还复来”,比起现有的家底,赚钱的头脑和能力才更加重要。

    因此,重华国大家族的继承人选择,和性别关系不大,不论男女,能者居之。

    久而久之,重华国女性彪悍精明,善当家理财,男性勇武豪爽,知己遍天下的名声就越传越远。

    节日期间,有很多外来宾客,不远万里,慕名而来,希望在重华邂逅有缘人。

    重华国的婚礼没有国籍限制,没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也仅做参考,有没有彩礼嫁妆,全凭年轻人们自己商议决定。常有年轻男女在过节时看对眼了,顺势结下百年之好,只消在户部下设的馆驿登记户籍即可。

    而其中,万众瞩目的节日最高潮,就是第三日的“校场旗会”。

    ………

    清晨,太辰宫内园一派初秋美景。

    芰荷进来奉茶时,王子茹刚刚醒来。

    她坐起身,掀开盖在身上的两层被子,想着自己差点儿被它捂出了汗,皱皱眉望向身边,寻找罪魁祸首。

    “陈一鸣呢?”一杯清茶下肚,王子茹觉得爽利多了。

    “陈大人天还没亮就走了,好像是,祁阁老那边说有事相商。”芰荷等王子茹在案前坐定,又添上了一杯茶。

    王子茹面露忧色,这已经是这月第三次了,自从上次太辰宫议事,祁裕见过陈一鸣之后,隔三差五就要把他叫过去,不是给他介绍门生故旧,就是交给他一些差事办理,使唤得相当顺手。

    “……相父也太着急了。”王子茹知道,这是祁裕在想各种方式,教陈一鸣接触,熟悉重华的政治核心。老人家能这么赏识陈一鸣,她很高兴,可是接纳的速度如此之快,着实超出了她的预料,喝完这杯茶,她向芰荷吩咐道,“悄悄去他府里,让楼太医带着脉案来一趟。”

    “是。”芰荷点头应了一声,“主子,还有个消息~明天就是校场旗会了,陈大人也上场呢,您不去看看吗?”

    “他一个文官,上什么上?”王子茹气笑了,“谁给他报的名?”

    “郭将军昨晚赶回来了……”芰荷捂着嘴小声说着,“他亲自闯进高麓寺,把自己和陈大人的名字都添上了。”

    王子茹见她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大致猜出了前因后果,笑着说,“也不知道班升添油加醋地,都跟他说了些什么……”

    “那臣马上去给您收拾好校场的观景台。”芰荷听出了话里的意思,笑着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把今天的桃夭羹送来。”

    “主子,这汤虽不伤身,但药性寒凉,这天儿也凉了,您就…”

    “别说了,去拿来。”

    一刻钟后,芰荷垂手站在一旁,看着王子茹喝下了一碗淡粉色的汤羹。这汤是夹竹桃花熬制,去热利湿,房事后一日内服之,可避子…

    “主子,您别怪臣多嘴。之前和郭将军时,臣明白那是战事未平,您心系天下,不可耽误于情爱。可现在,臣觉得您不必如此,如今海清河晏,太平盛世就在眼前,陈大人是可托之人,重华国也需要继承人………”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王子茹神色淡淡,“我之前是不愿耽误自己,现在,是不愿耽误他。”

    “臣更加不明白了…”

    “通商之策,牵一发动全身,看似简单,实则阻力甚大,邻国绝不会坐视重华崛起,高阳的潘鸿就是一个隐患,就算我上次点醒李思雨,让他们兄妹俩和方展,三方相互内斗,也只有五成的胜算…”

    “那李思雨,压根儿不值一提。”

    “那些话是我故意说来激她的,其实她很有潜力,只是缺乏些历练……”

    “就她那个独断专行,自作聪明的做派?臣实在看不上那种王。”

    “她之前一直顺风顺水,一路有人暗中相助,会自视过高也可以理解。”王子茹又想起当年风波亭中,默默站在后排角落,注视着李思雨的陈一鸣,继续说道,“上次挑明了那个关小唐的身份,她应该很快就能想通前因后果。万一,将来我这边有个什么意外………提前把太子这条暗线翻到明处,误会解除,陈一鸣再回到李思雨那边就能安全自在些了。”

    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王子茹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物,成为困住陈一鸣的牵绊,成为她依赖陈一鸣的软肋。

    还不是时候……自己还不够强大……

    “可是臣觉得………陈大人不会再回高阳了……”芰荷想着陈一鸣在风波亭向李思雨告别时,决然又平静的身影。

    王子茹听了这话只是微笑,不置可否。

    芰荷看着她满不在乎的样子,再扭头看看床上那两条被自家主子嫌弃的被子,想起天还没亮时,靠在床边轻手轻脚给王子茹盖被子,一脸宠溺,用手指梳理女王鬓角的陈一鸣。

    这两人自作主张,为对方着想的笨样子,简直如出一撤。

    算了,芰荷在心里叹一口气,懒得劝了,随他们俩去吧,反正都被对方吃的死死的,自有坦诚相对的时候。

    想通了这点,芰荷行个礼退出门,一脸轻松办差事去了。

    毕竟,比起别别扭扭,拐着山路十八弯儿秀恩爱的这一对儿,明日的校场旗会,才是真正的好戏!

    ………

    陈一鸣从户部出来时,有些心不在焉。

    他在心里算算时辰,现在王子茹应该醒了,想起她不老实的睡姿,嘴角不自觉的染上笑意。

    王子茹是战场上一路拼杀过来的,不像那些细皮嫩肉,养在深闺的皇室公主,她行事狠辣,不拘小节,身上也有许多处细碎的伤痕。其中绝大部分早已经愈合,只留下淡粉色的柔软痕迹,可右侧肩背一处巴掌长的伤痕,至今触目惊心。

    今早王子茹翻身时又露出了右肩,陈一鸣怕她着凉,也不忍看那处狰狞的伤疤,轻手轻脚地下床,为她在肩膀处多盖了一层。

    想到这儿,陈一鸣的笑意慢慢消失了。

    和别的光滑伤口不同,背后那条疤痕的边缘斑驳错落,不像是被锋利的兵器所伤,更像是被粗糙的钝器割开的……

    那种角度,一定是他人所为,可要使用钝器划出那么长,那么深的伤口,一定要耗费不少时间精力,是什么人如此心狠,非要选这种方式折磨王子茹?从没听说过,重华国国君和谁有这样的血海深仇……

    陈一鸣正百思不得其解,突然,一记重拳擂在他后肩上,接着,是一声问候。

    “傻笑啥呢,小白脸儿?!哈哈哈哈哈……”班升粗砺豪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陈一鸣无奈的转身笑笑,边揉肩膀边打招呼“班将军,别来无恙。”

    “那啥,告诉你个事儿,你可别怪我……”班升一把揽过他的肩膀,怯怯地扫了陈一鸣两眼,嗫嚅着说道,“我信里露馅儿了,现在郭深知道你和老大的事儿了………明天的校场旗会,我觉得你还是告个假,先避上一避,要不非出人命不可……”

    陈一鸣听完他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敏锐的捕捉到几个要点,“郭深将军从西北回来了?”

    “昨夜刚到。”班升“悲痛”地点了点头。

    “校场旗会有人替我报了名?”

    班升蹭了蹭鼻梁,“郭深把你俩都报上了。”

    “你觉得郭将军会因为陛下,杀了我?”

    “嘿,看你这话说的,就算侥幸没死,那么多人面前输的那么惨,多丢人啊…”

    “……我没想过要输给他。”陈一鸣很快理清头绪,镇定下来。

    班升盯着陈一鸣沉思的侧脸,觉得他一定是疯了。“你够胆儿,到时候小命不保,可别怨我没提醒你…”

    “我不怨你,但相对的你要告诉我,陛下后肩那道疤……是怎么回事儿?”

    “………你就不好奇,不找我打听一下郭深吗?”班升越发觉得陈一鸣行事古怪,处处出乎他意料。

    “我大致能猜到”,陈一鸣笑了笑,班升还是勾肩搭背贴在他背上,俩人边聊边向栓马的地方走去。“他与我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却会因为陛下讨厌我,甚至想杀了我,况且,以郭将军的武功地位,想杀我方法多的是,他偏偏选择众目睽睽之下,一对一地与我比试………”

    “所以呢?”

    “所以,他是个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深得陛下宠幸,应该只想当众逼问我,拆穿我,并不会真的杀我。不必担心。”

    班升听到这儿,停下脚步,恨铁不成钢地望着陈一鸣,“老弟你还是太年轻了………男人吃起醋来,哪还有什么正人君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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