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赵蕊姬上午去寿康堂学习医理,下午去蔷薇园识字,偶尔苏清辞课业未温习完,就由赵雍教她,赵蕊芯也没再来捣乱,日子过得舒畅无比。

    只是有一日,赵蕊姬顶着额头的伤去衡芜院看胞弟,被母亲追问缘由。赵蕊姬虽说了同祖母一样的借口,但刘氏明显不信,追着她问了许久。眼见招架不住,赵蕊姬只得将实情吐了出来。

    “阿蕊,等转了年,你就十岁了,咱们于朝对女子要求甚严,你这样毫无顾忌地出入外男的院子,终是不妥。不若让你父亲给你请一位女先生入府,单独给你授课可好?”刘氏摸着女儿还未全然掉光的疤痕,谆谆劝诱道。

    此前女儿说要学医,她只当女儿是心血来潮,毕竟那时八岁的女儿并不识得几个大字,等新鲜劲过了,一切便会恢复原状。没想到一年多过去,女儿瞧着愈加沉入,如今还要随苏公子识字,刘氏觉着给女儿讲授女德刻不容缓。

    “娘,女儿知晓分寸,不会叫人落下口舌的。况且,我随苏清辞识字时,阿雍也会在边上听着,也不算独处一室,娘您就放心吧。女先生虽好,但眼界毕竟有限,有些注解定然比不上苏清辞宽敞全面。况且,府上就为我一人请个先生回来,自家人觉得没什么,但旁人定会说我赵府奢侈靡费,对父亲的仕途也无益。”赵蕊姬抄着个木偶逗弟弟,一面若无其事地回应母亲。

    赵蕊姬自然知晓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会引来闲话,但有阿雍在,旁人自然不会再多嘴。况且在蔷薇园识字,日常还能与两个冰块脸过嘴瘾,若是女先生,定然会惧怕赵府势力而不敢与自己说真话,那该多无趣。

    刘氏见劝不动女儿,细思女儿一番话,又觉着不无道理,遂作罢。只是这头上的疤,看着触目惊心的,可别留疤才好。刘氏伸手去摸那道疤痕,满眼心疼,扬声唤来周妈妈,刘氏吩咐她去自己的库房取来当年的陪嫁,一颗葡萄大的东珠。

    “阿蕊,珍珠粉覆面能淡化细纹,这颗东珠是你外祖父多年前买来的,据说有百年历史。你拿去,每晚取一点磨粉敷在这疤痕处,或许能消掉。”

    赵蕊姬听得周妈妈要拿这东珠去磨粉,当即唤住了周妈妈,娇嗔着同母亲咂舌,“娘,那可是百年东珠,只给女儿磨粉敷面未免过于奢侈了,娘还是留着佩戴吧!至于这疤痕,娘放心,苏公子给了瓶祛疤良药,等过些日子这结痂掉了后便可涂抹,不会留下痕迹的。”

    刘氏嗔她,“再珍贵也比不上我女儿的娇颜来得宝贵,不过既然你已有了良药,那便先留着。只是娘年纪也大了,佩戴这东珠也不合适,不若阿蕊拿去做首饰吧!东珠配美人,最是合适了。”

    听得母亲打趣,赵蕊姬笑得眉目跳舞,一把扑进母亲怀里娇憨。世人皆爱白丰腴美,不管是上世还是今生,自己这幅竹竿子的身材就没得到过几眼青睐。哪怕上世李昌悦婚前数次起誓他只爱柳腰纤身,最终不还是陷在赵蕊芯的白玉横乘中。只有父亲和母亲,只嘱她爱惜身子,康健即可,无须理会旁人眼光。

    见姐姐抱着母亲笑,赵耀宗也哼哼唧唧,唤着姐姐,手脚并爬扑进刘氏怀中,小手拽紧姐姐和母亲的衣襟,淌着口水咯咯大笑。刘氏抱住一双儿女,心满意足地享受这天伦之乐。

    过了五日,赵蕊姬额角的结痂掉了,青杏瞅着时间将透明药膏抹在上面,撑伞将小姐送去了蔷薇园。回时路上,青杏在一处凉亭拐角,听见两丫鬟嚼耳根。青杏躲在暗处听了一角,当即就气狠了,回去兰溪园闷闷不乐,引的红袖跑来问她可是有人得罪了她,青杏知此事非同小可,故没同红袖透露,只等着小姐回来禀报。

    晚膳过后,赵蕊姬在蔷薇园写完最后一张大字,一人提着灯笼往外走。才一出院门,便瞅见赵蕊芯倚在旁边连廊下,讥笑地看着她,青杏则鼓着圆乎乎的脸,见得赵蕊姬出来,倾身迎了上来。

    “小姐,二小姐今日不知抽什么风,知晓你午后来了蔷薇园,自太阳落山时就等在外头,还同她的侍女切切私语。”青杏抬头看了眼对面的主仆二人,伸手将手里的披风搭上大小姐的肩头系好,又顺手接过灯笼,给大小姐引路。

    赵蕊姬听得青杏解释,微掀眼皮扫了二人一眼,抬脚往兰溪园方向走。她爱看就让她看,自己这个堂妹,整日里琢磨着要如何比过自己,如今见得自己得了苏清辞首肯随他识字,只怕心中早泛起了酸海,此刻正想着找和借口插进来吧。赵蕊姬撇嘴,伸手拢紧披风,加快了脚步。今日学的字多,她念声和描写还不利索,正急着回房练习呢,可没空陪她在这喝西北风。

    也奇怪,赵蕊芯见她走了,竟没叫住她,也没上来拦她,只是拿那双挤得快成一条缝的眼睛盯她。见赵蕊姬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赵蕊芯侧头吩咐丫鬟一句,扬起泛着一抹恶毒的笑,抬步走了。

    次日,赵蕊姬早起去寿康堂时,在花园中碰见一群来回忙碌的仆从,她不解地回头问青杏,“今日府中要设宴么?怎有人在布置凉阁”

    青杏摇头,待得一个丫鬟路过,伸手拦住询问,“你们是何处的人?怎大早就在园里忙碌?”

    丫鬟抬头瞥见一旁的大小姐,立即垂头回,“禀大小姐,奴婢是厨房的人,是二小姐身边的妈妈一早来吩咐,二小姐今日约了周府、宴府、黄府和游府几家小姐来赏梅,嘱奴婢等人布置这花园中的凉阁,切不可冻坏了各位小姐。”

    赏梅?赵蕊姬瞅着园中快掉光的梅枝,心中呲笑,也亏赵蕊芯找得出这由头办宴,大冷天的就看几颗光秃秃的花骨朵,也不怕被人笑话。挥手示意丫鬟离去,赵蕊姬摇头朝寿康堂走,既然赵蕊芯没给兰溪园送帖子,自己定然不会凑上去惹人不快。

    青杏缀在大小姐后头,忆起昨日听的墙角,踌躇几息,最终决定告诉大小姐。快走两步,青杏追上赵蕊姬,小声将昨日丫鬟们的话说了出来。

    “小姐,昨日有两个小丫鬟嚼舌根,说您整日里与两位外男厮混在一起,还伤了额角却又不找大夫,定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奴婢怀疑,这话指不定是二小姐传出去的,今日这宴会,或许是冲着小姐来的。”

    方才小丫鬟躲躲闪闪的目光,瞧得青杏生出一丝异样来,哪就这么凑巧,府里才出现大小姐的流言,二小姐就要办宴,若说毫无瓜葛,她是不信的。

    厮混?堂妹这词倒是用的精辟,看来这些时日被拘在二房倒有些长进,竟然会用这种易起混绕的词了。赵蕊姬摆手,示意青杏不必烦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赵蕊芯要是敢找上门来,咱们就直接打出去,索性是在府里头,只要不将人打死打残,外人问起来,就说姐妹龃龉,任她们说破天也不会自曝其短,咱们怕啥。”

    赵蕊姬如今算是摸着祖母的命脉了,只要无损赵府颜面危及赵府根本,哪怕自己上房揭瓦,事后能善好后,祖母便不会训诫惩罚。

    去至寿康堂,青杏照旧在院门口停步,目送大小姐进院。同祖母招呼过后,赵蕊姬端坐在书桌前,捧起黄帝内经看了起来。老夫人自屏风处望过去,见孙女看得入神,遇见停顿处还会记录下来,眼神愈加柔和赞赏起来。大孙女虽算不得顶聪明,胜在刻苦坚韧,若是能如此坚持十来年,未来造诣定不会比自己差。

    巳时四刻,寿康堂院门口传来一阵喧闹。赵蕊姬正停书喝茶,听得声音抬头,见翠喜拉开院门走了出去,不消几息便又退了回来,朝祖母禀报,“老夫人,二小姐领着周府一众小姐来给您请安。”

    “进来吧!”老夫人懒洋洋的声音自软榻响起,随即鞋履踏地、珠帘拨动悉数随风而来。

    赵蕊芯带人来寿康堂给祖母请安,赵蕊姬有些诧异,堂妹素来害怕祖母,祖母也不愿看见她胆小怕事的模样,又不愿礼佛被打扰,所以免了府内众小辈的日常请安。故而赵蕊芯极少来寿康堂,今日反倒领了人过来,不禁让赵蕊姬有些狐疑。

    伸长脖子,赵蕊姬捡了本书遮住脸蛋,偷偷听前头谈话声。

    一群莺莺燕燕进了屋,娇声给赵老夫人请安。许是被小辈的朝气沾染,老夫人脸上浮了笑,连声赞着几位小姐,还嘱了丫鬟看茶。

    “老夫人,我们几人方才在随芯妹妹在园里赏梅,却没见着蕊妹妹。听闻蕊妹妹每日都要来您这学医理,婉儿颇为好奇,故央了芯妹妹带婉儿前来,想瞧个究竟,不知老夫人可允婉儿放肆一回?”一黄衣女子率先开口道。

    “婉儿想如何放肆呢?”老夫人听得她这一说,颇为好奇。

    “婉儿方才不小心擦破个口子,这等小伤自然不敢麻烦老夫人出手,既然蕊妹妹随老夫人学了这么久的医理,想来看个伤口应当不成问题,故婉儿想请蕊妹妹帮忙包扎一下,不知可许?”黄衣女子伸出小手,明晃晃的白净手指上果真有一道口子,上头还有一粒血珠,瞧着并无大碍。

    只是个小包扎,虽说黄府只是个小官宦之家,自家大孙女给她包扎有些掉价,但人家是在赵府受的伤,身为主人搭把手也不是大事,故而老夫人大手一挥,朝后头的赵蕊姬唤道,“阿蕊,你来给婉儿小姐瞧瞧。”

    不等赵蕊姬应声,黄婉儿开口拦道,“包扎已是够麻烦蕊妹妹了,怎还能耽搁这几步路呢,老夫人,我们自己进去找蕊妹妹吧!”

    话音刚落,一群人便转过了屏风,围在书桌前,叽叽喳喳来拉赵蕊姬。赵蕊姬无奈,只得放了书册,接过翠喜递来的药酒纱巾给黄婉儿包扎。正当赵蕊姬低头处理之际,一绯衣女子惊呼一声,将众人目光俱吸引到赵蕊姬的额角。

    “蕊姐姐,你这额角,怎地破了?”

    赵蕊姬忍不住翻白眼,为减少大家对这道伤疤的关注,她特意让红袖从鬓角处断了一截碎发,将之挡住。眼下於痂已掉,只剩淡粉色的伤痕,又有碎发挡住,若不是细瞧,谁看得出这里有道伤口。只怕不是她眼睛好,是有旁人告诉她,自己受了伤,且伤口在这额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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