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几人趁着日头去到了城郊的庄子上,张云中言而有信,待姑侄三人收拾妥当,出来时便见着他牵了几匹毛色油亮的骏马候在门口。
刘玉环欢呼一声,挑中一匹高大的马奔了过去,嚷嚷着要自己牵绳,张云中睨了侄女一眼,并未应她。这几匹马平日里都养在庄子上,野性未全消,他担忧侄女控不住,故而不愿涉险。
刘玉环瘪嘴,正要开口央求,一道刺耳的声音飘入众人耳中。
“二叔来庄子上骑马,怎地不带阿珏一块来呢?可是嫌弃阿珏骑术不佳,扰了二叔、叔母和两位妹妹的雅兴。”
刘玉环闭了嘴,圆葡萄似的眼眸里俱是嫌弃,扭身又回了赵欢慈身侧,同赵蕊姬一人挽一边胳膊,连白眼都懒得往来人处瞟。
来者正是张府大房的小姐张慕珏,只见她撩裙自马车上下来,脸上还有车辆颠簸留下的红晕未退,显然是得到消息后匆匆赶来。
赵蕊姬同刘玉环互递了个眼神,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她们要来庄子上骑马的消息是赵蕊姬吩咐刘玉环故意撒播出去的,以张家两房不睦的情形来看,得知消息的大夫人定然会派张慕珏追来,哪怕不能搅合刘玉环与二房的亲近,便是添些堵和膈应,那也是好的。
既然张慕珏已来,接下来的好戏便该上场了。刘玉环看向赵蕊姬的眼神中有一丝犹豫,无声询问着她当真要如此安排么?
赵蕊姬没有犹疑,递给刘玉环一个安心坚定的眼神,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然要做那便做得逼真些,这样才能瞒得过张府那帮心眼繁多之人。
赵欢慈看着俩侄女一来一往的眼神对视,心中涌上一丝不好的错觉,仿佛即将有大事发生。阿环是个跳脱的性子,素来惹下的事不在少数,阿蕊虽看着沉静,实则性子倔强,鬼点子多,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这俩人碰在一处,若当真整事,只怕不是小事。赵欢慈看向玉环,欲从她这处找出破绽来,还未开口,话却被截了去。
“姑母,趁日头还未到正午,咱们去跑两圈吧!方才路上时阿蕊就看见那处草场了,绿油油的甚是心旷神怡,阿蕊都有些忍不住了呢!”赵蕊姬摇着姑母的手,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方才姑母偏向玉环姐,瞧着像是要问什么,赵蕊姬担忧刘玉环说漏嘴,便开口转移姑母的注意力。
赵欢慈果然被带走了注意力,抽手拍了拍侄女的手背,宠溺地嘱她小心些便放她去骑马了。一旁的刘玉环见状,嗷地一声也跟了上去,留下赵欢慈无可奈何地留在原地。
“夫人”张云中将手中的两匹马递给下人,嘱咐他们好生护着两位小姐,转身轻声唤了赵欢慈一句,脸上讨好的笑不言而喻。
赵欢慈虽气他在婆母面前不为自己挺身而出,但也不便在小辈面前太过下他的面子,故而只是瞪他一眼,快速招呼了一声旁侧脸色不虞的张慕珏,抬脚便跟上远去的侄女。
张慕珏见二叔只是朝自己点头,连二叔母也只简单唤了句便无下文,更不用说那两位连眼神都未偏过来的贱蹄子。没错,张慕珏就是看不起赵蕊姬和刘玉环,哪怕刘玉环出身不低,父亲还是两江巡抚,在她眼里依旧是上不得台面的无礼蛮人,那比得上自己诗书礼仪皆上乘,容貌气度人人夸。
收到冷落的张慕珏丝毫不觉着尴尬,只觉着屈辱,暗暗发誓稍后骑马时定要讨回一局。
见妻子也追了出去,张云中匆匆唤了侄女一声,并嘱仆人再去马厩牵一匹去马场,自己则急不可耐地追了上去。
众人要骑的马场是在庄园边上,绿油油的有好几亩宽,因常有仆从打理,加之张云中常来骑马。故而草丛并不深,隐隐还泛着些未曾消散的露珠。
赵蕊姬不会骑马,眼瞅着刘玉环已打马在场内慢步,羡慕地在马匹旁打转,见着姑丈随姑母进来,当即高声呼唤姑母。赵蕊姬本想唤姑丈,转念一想,若是唤姑母教她,或许姑丈担忧姑母护不住自己也会随侍左右,但若是叫了姑丈,姑母定然会站在一侧安然候着。自己此行就是为增进姑母和姑丈的感情,这般好的机会她自然不肯放过。
张云中听得侄女唤妻子,虽有些遗憾不能同妻子共乘一骑,但眼下还须以客为重。
赵欢慈本以为侄女会唤丈夫教她马术,毕竟自己那三脚猫的功夫,且又有多年未曾上马,教人只怕有些勉强。但侄女已开口,她也不便拒绝,只得硬着头皮上前。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赵蕊姬选的那匹马并不太配合,人一靠近就哼气扬蹄,赵欢慈领着仆从几人都没能将赵蕊姬送上马背。无奈之下,赵欢慈让人去另牵一匹过来,想要换掉这不太听话的马匹。赵蕊姬拦住了姑母,言她有办法制服。
赵欢慈不信,恐她不小心惹怒这马伤了自己,拉着她离开。
“姑母,您相信我,阿蕊定有法子驯服它的。”赵蕊姬拖住姑母,央求道。
一旁进来的张慕珏见着这一幕,在仆从的服侍下利落上马,高昂着头斜睨姑侄俩人,出言讽刺道,“马是有灵性的,阿蕊妹妹这破落身板,一看就不是骑马的料,那马自然就不愿让妹妹上去。至于训马,那是术师的职责,妹妹还是别逞强伤了自己,免得叔母又被祖母训诫。”
赵蕊姬没搭理她,只一个劲央求姑母。
见侄女似是真有信心,赵欢慈禁不住她的央求,加之夫君瞧见动静也过来帮劝,只得点头应了。
张云中知妻子看重这个侄女,便自告奋勇在一旁协助,绝不叫赵蕊姬伤一丝一毫。
征得姑母同意,赵蕊姬欢欣地走回马匹旁,自仆从手中接过草料,慢慢试探着靠近,待到马匹不再排斥她的靠近,她揪准一个空档,伸手摸上马鬃,嘴里还喃喃细语,仿佛在同马匹说话。不过一刻钟,果见马匹渐渐温顺下来,任由赵蕊姬摸它。
张云中见侄女这番操作,双眼闪亮如星,仿佛遇见瑰宝一般欣喜地看着赵蕊姬。若他没听错,方才她呢喃的那番话应当是马语,只是河西乃山中洼地,无天然马场,她小小年纪哪里学来的马语。欣喜过后,张云中心中只剩疑惑。
赵蕊姬没想到这法子当真管用,当初赵雍在马车上说要教她一个训马的好法子,叽里咕噜说了一堆听不懂恍若天书的话,嘱她日后遇见掌控不了的马匹,按此话说上一通便能成事。她当是只当赵雍在诓她,但马车上属实无聊,便试着学了一段,今日到用上了,且效果还不错。
骑了两圈归来的刘玉环见状,连连拍手叫好,还嚷着让赵蕊姬得空时教教她,赵蕊姬满口应下。
另一边杵在一旁看热闹的张慕珏扁嘴,嫌弃般蹦出一句,“马乃动物,阿蕊妹妹好的不学,偏生去学什么训马之术,无端叫人议论赵府之人不学无术,只青睐下等技艺。”
听得侄女评训马术乃下等技艺,爱马成痴的张云中瞬间黑脸,厉声喝道,“阿珏,休得胡言,自古马就是天地间的灵物之一,若无战马驰骋疆土,稳定天下,咱们也不会有这等平和舒畅的日子过活。没有驯马师,即便我朝万匹良驹,也挡不住北凉的铁骑南下。日后这话,阿珏可万不得再说。”
赵蕊姬挑眉,若她没记错,当朝开国先祖便是驯马师出身,故而在于朝,驯马师的地位仅次于士大夫,高出农工商不少。张慕珏竟将训马之术评为下等技艺,也不怕被人听了去治她个不敬之罪。
张慕珏被叔父这一训斥,这才反应过来,脸色有些铁青地闭了嘴。
张云中还欲问赵蕊姬这马语自何处学来,却见她正努力攀上马背,当即伸手助她上马。
长吁一口气,赵蕊姬同姑丈道了谢,牵了马绳缓慢在场内游走。一圈两圈,赵蕊姬闭眼感受一番高处的微风习习,心中腾起一股天地独我的欢畅感。心中所感,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地抽紧了些,待到她回过神来,马儿已扬蹄奔了出去,只余烈风在耳旁呼啸。
张云中本在同妻子说软话,忽听得一阵娇呼,抬眼望去,只见得一道影子呼啸而去,场内的仆从跟在后头狂奔。来不及细思,张云中牵过身侧的马,翻身上马追了上去,三圈之后才追上,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拉住马儿,将赵蕊姬救下。
顺着仆从的手下了马,赵蕊姬双腿发软,脸色惨白,身子抖成筛子,可见是被吓的狠了。
赵欢慈奔了过来,一把将侄女揽进怀里,急切地询问可有伤着。
赵蕊姬摇头,一面按下心中惊疑,一面安抚姑母,“姑母,阿蕊没事,幸好此前姑丈偷偷教了阿蕊遇险自救的法子,又得了姑丈舍命相救,阿蕊一切安好。”
方才见马匹控制不住,赵蕊姬死死抱住马颈,这才没让自己从马背上摔下。至于这自救之法,自然不是姑丈教她的,只是为了拉近姑丈与姑母的关系故意为之。
一旁的张云中抬眉,看向赵蕊姬的目光中带着些疑惑,自己何时叫她这些了?自昨日见面至今,自己还未有机会与她独处,连话都没说上几句。目光扫过妻子,见她正看着自己,目光中有感激之意,顿时了悟侄女这番话的用意,撇回赵蕊姬的视线则多了层谢意。
悄悄抽离身子,赵蕊姬往远处看去,张慕珏脸上还未收回的嫉恨之色尽收眼底。赵蕊姬存了一丝疑惑,自己才来岷江不过半日,与张慕珏也只是打了两个照面而已,为何她会嫉恨上自己,还不惜暗动手脚欲致自己于险境。赵蕊姬绝不会认为,就因自己失神拉了马绳,马匹就会失控,马儿奔袭前的一瞬间,她的神思已渐渐回笼,马屁收紧的痉挛感真切传来,定然是有人在后头或扎或抽了,才致使马儿发狂。
这马场中就这几人,姑丈和姑母离的远,玉环骑累了正在树荫下歇息,唯一在场上的就只有她和自己,余下几个仆从不敢也没胆子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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