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府内,梅园的张大夫人坐在桌旁,眼中有狠色流露。此前,赵欢慈协助自己管家时,说是协助,实则是听自己吩咐,她借机唬得赵欢慈拿出不少嫁妆贴补中馈,那些银子,最后大多流进了她的荷包里。如今赵欢慈离开张府随二叔去任上,这大好的财源就断了,如何叫她不恨。若不是那赵蕊姬突然来岷江,自己既能借滑胎一事让赵欢慈在婆母跟前彻底翻不了身,又能借此让她吐出更多银子来,一举两得。如今,这一计划落空不说,还连带着婆母也对自己略有微词。虽说婆母那头只消她勤快几日说说好话,但赵欢慈离府一事,只怕难再扭转,日后的开销又得压缩不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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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行进十余日,终于在一日午间停在赵府门前。得了讯息的赵老夫人,携两房之女大开府门迎接。
马车才将将停稳,赵蕊姬被姑母唤醒,便听得外头祖母颤颤巍巍的苍老声音传来,“阿欢,是你吗?快下来让母亲瞧瞧。”
车帘被掀起,赵蕊姬看着姑母双眼噙泪,扶着姑丈的手快步下了车。赵蕊姬缀在后头,一下车便瞧见祖母抱着姑母,母女俩泪眼婆娑地问好。
不愿打扰祖母同姑母的相逢,赵蕊姬自边上给祖母请了安,抬脚欲进府。忽听得一马车在身后停了下来,隐隐还有熟悉的声音传来。
回头张望,赵蕊姬不期然地跌入一双深如海的黑瞳,清俊脸庞上俱是风尘仆仆的疲惫感,却丝毫不减来人的风姿。赵蕊姬诧然,他不是回苏州了么?怎今日又返回?还与自己同时抵达。
门口的人也发现了来人,俱是同赵蕊姬一般神情。
最先回过神的是赵永恒,只见他上前几步,避过女儿站在车前几步,同苏清辞寒暄,“苏公子今日怎来了赵府?若是提前来信,咱也好派人去城门迎接。”
“赵叔不必客气,我寄居在赵府几年,早已视这里如家一般。今日前来,是前些日子头疾似有反复迹象,故前来寻老夫人再瞧一瞧。”
听得他头疾反复,原本正同女儿诉衷情的老夫人抽了身子,转过身来问苏清辞,“清辞可觉着哪里不适?不如先进屋,待老朽把脉后,再行定夺。”
赵永恒忙循着母亲的话邀他进府,苏清辞没拒绝,只在路过赵蕊姬之际,稍稍偏头看了她几眼,那眼神似有多层含义,又有许多话欲说,倒叫人忍不住沉溺。
赵蕊姬摸摸鼻子,不知他望向自己的那几眼是何意,待他同祖母、父亲进屋后,才踱到母亲身侧,扶着母亲一边闲话一边往府里走。
“阿蕊可有累着?不如先回房歇息一会儿,待晚膳时,母亲再派人来叫你。”刘氏看着女儿眼底的疲惫和青色,心疼地问她。女儿晕车,刘氏曾在夫君那听闻过,故而当初阿蕊提及要去岷江城看望小姑子时,她本欲拒绝,奈何女儿坚持,她才同意。今日见着二十余日未见的女儿,这小脸明显消瘦了不少,下巴也越发尖锐起来,怎叫她不心疼。
“好,就听母亲的。回家的感觉真好,母亲身上好香呀!”赵蕊姬伸展双臂伸了个懒腰,闭眼长吸一口气后抱住母亲,赖在母亲怀里贪恋着怀抱的温暖。
刘氏被女儿的娇憨神态引得低笑出声,前头有耳尖的人回头看过来,刘氏忙垂头掩唇,一手揽住女儿肩头,轻怕几下。
苏清辞听见后头响动,略微偏头看向赵永恒,也顺带将赵蕊姬伸懒腰的神态收入眼帘,眼中也染上一丝笑意,嘴角不自觉地牵动。
赵永恒扭头本欲提醒妻子注意仪态,瞧见苏清辞面容变化,瞬间愣神。但他毕竟见多识广,很快便收了神色,回头盯了妻子一眼,复由同苏清辞闲谈。
路过前院待客厅门口时,赵蕊姬朝母亲悄悄打了声招呼,跨了脚步往兰溪园走。这几日,虽有阿雍的晕车药,但赵蕊姬依旧神色恹恹,被胸口处偶尔腾起的翻滚折腾得寝食难安。这下回到府里,绷紧的神经松懈下来,便觉着全身处处酸痛,恨不得即刻躺进自己那柔软的被窝,蒙头睡上一觉。
刘氏颔首,悄声嘱咐丫鬟们好生服侍小姐,瞧着她走远,才随了众人脚步入正厅。
——
兰溪园正房里,赵蕊姬三两下蹬了鞋袜,未曾净面便扯了被子,嗡声嘱咐红袖和青杏守住房门,不可放任何人进来打搅她歇息后,两眼一闭深深睡去。
夕阳落山,余辉倾洒,赵蕊姬被被子闷醒,幽幽转开眼后,看着暖黄色的光辉透过窗棱印在纱帐上,一时恍惚。方才,她做了个梦,梦见上世的自己在堂妹赵蕊芯的婚宴上,喝醉了酒不顾丫鬟阻拦,跑去男宾席抱住李昌悦絮叨,引得旁人纷纷侧目。正当她说得起劲时,一道清冷如月色的目光朝她射来,仿佛要钉穿她。赵蕊姬心惊,抬头朝目光方向望去。迷雾重重,她看不清对面人的面容,但那悠长、凉薄的目光始终包裹着她,让她无所影遁。
眯了眼睛细看,赵蕊姬松开李昌悦,欲前去探寻目光主人,忽地一道强光笼罩下来,刺得她睁开眼,才发觉那是梦。
躺在床上歪头想了一瞬,赵蕊姬心惊地发现,那道目光同今日苏清辞的目光何其相似,只是今日不见凉薄,倒是有一种春日里微风拂面的和煦感。若说相似,阿雍的目光也有些神似,凉薄、清冷、淡然,仿佛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也不知阿雍到了没,当初她与阿雍约好事毕后去客栈寻他,但张府盯着她的人太多,加之劳心费力地为余老夫人诊治头疾,又为姑母离府之事周旋,赵蕊姬实在无空前去约会赵雍。离开岷江城前一日,她特意派红袖去客栈寻了阿雍的侍卫,言明她不能赴会的缘由和离城日期,才放下心来。
自张府离开,赵蕊姬一直同姑母共乘一辆马车,故而这一路并未得知赵雍的讯息,此刻才惊觉,她已有许久未曾得知阿雍的讯息了。
起身掀被下床,赵蕊姬扬声唤红袖进屋,“红袖,你去后门处候着,看看是否有阿雍派来的信使。”
红袖同青杏听见小姐唤人,一面开门一面回应道,“小姐,您睡下不久,赵公子那边便送了信来,言他家中之事已大有好转,岷江事也已毕,便径直返回家中了,留下一封信同小姐告别。奴婢见小姐睡得熟,便没知会。”
说罢,红袖自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小姐。
接信拆了,赵蕊姬快速扫过不过半页纸的信笺,眼中忧色缓了下来。阿雍在信中向她赔罪,言及是家中有重要之事需回去处理,让赵蕊姬包涵。
言简意赅,还真是阿雍的性子。将信递给红袖收起来,赵蕊姬让青杏给她简单妆扮一番,出门往前院去。今日晚间,祖母要在前院给姑母接风洗尘,特意从外头最好的酒楼订了一桌席,一家人热闹一番。
一刻钟后,赵蕊姬来到花厅时,只母亲带着弟弟及乳母坐在桌旁玩耍。赵蕊姬已有月余未见弟弟,赵耀宗似听见响动,回头瞧见是姐姐,挥舞着短手手舞足蹈地朝她奔来,嘴里嘟囔着唤姐姐。
赵蕊姬心生欢喜,杏眼弯成月,蹲下身子张了双臂,等待着弟弟扑来的圆滚滚的身子。
小人儿哒哒跑向姐姐,抱住姐姐软香的身子一阵腻歪,还将脑袋往姐姐脸上凑,口水蹭了姐姐一脸。
赵蕊姬一面伸手擦掉弟弟捣乱留下的痕迹,一面费力抱起弟弟。只是不消片刻,赵蕊姬便放弃了,改为牵弟弟的手朝母亲走去。弟弟是父亲的长子,甚得祖母、父亲和母亲的宠爱,多少好东西都往清正院送,养得弟弟小小年纪已有她一半重。赵蕊姬咂舌,以这般将养下去,只怕再过几年,弟弟这眼睛都要挤成线了,虽说瞧着可爱,但为免太过笨重。赵蕊姬心中盘算,或许该与母亲说说,别再娇养着弟弟,再如此下去,只怕养得弟弟孱弱不堪,将来如何担负起赵家重担。
存了此番心思,赵蕊姬在与母亲回话时,时不时便将话题往弟弟身上引,想要借机劝说母亲。奈何母亲下午自姑母那听闻了她在岷江城的些许事迹,此刻看她是满眼的心疼,不停关心她有无大碍,说着还怪罪到了父亲身上,道正是父亲应允了她去岷江,才会有那么多事情发生。
“母亲,您这可就是错怪父亲了,去岷江本就是女儿提议的。再说,女儿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么?在张府经历的那些事,不过是女儿为救姑母出府自作主张罢了,父亲哪里知晓。您就别再怪罪父亲了。”赵蕊姬无奈劝说母亲道。
“但若不是你姑丈细心,只怕你就葬身马蹄之下了,这等事情怎可儿戏。日后阿蕊就别靠近马匹,省得再生无妄之灾。还有你的腿,可有大碍?女子伤了腿可不是小事,万一再留疤,你可知晓轻重。”刘氏瞪了女儿一眼,极不满她拿自己身子涉险的注意。
“好,母亲的嘱咐,女儿听见了,日后女儿定事事小心,万事周全,再不叫母亲担忧。母亲,阿蕊,肚子饿了,咱们何时开宴呀?”赵蕊姬撇了弟弟抱着母亲撒娇道,又扫过席上桌面,借机转移话题。
刘氏轻拍她的额角,展颜道,“你姑母和祖母都还未来,先垫块糕点撑撑。”说着,刘氏伸手夹了块绿豆糕递给她,催促她垫肚子。
赵蕊姬见母亲不再生气,展笑接过,正欲往嘴里送,余光扫过院门,一道悠长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正朝自己看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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