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什么时候,楼上又多了一扇红木底的门。
上面的女人面容悲戚,揩了揩眼泪,打开那扇门转身跑了进去,程辙紧随其后。
门后的世界一片漆黑,地面上放着一只老旧的手电筒,程辙点开后凭借那微弱的光芒,才发现面前是一道向下延伸的楼梯。
可整个魔药室只有这么大,这阶楼梯能通向哪?
楼梯深处,独属于女人的哭声不断响起,婉转、尖锐,像是身负什么不得报的血海深仇。
这声音程辙分外熟悉,从小到大,那个女人都只会踏着高跟鞋,坐在门边抱臂无助地哭泣。
幼小的程辙身高不足,只能冷冷地看着那发皱的白裙。
然后熟练地拨通其他大人的电话,等待着别人把自己接走。
至于后来呵。
似乎想起了不太美好的回忆,程辙面色古怪,打着手电向下走去。
潮湿温热的气流夹杂着些许玫瑰清香,很让人想起那个他成为孤儿的雨夜。
方子海问到他父母死因的时候,他说谎了,那对男女的死他再清楚不过。
只不过有点不太对劲。
本来贴身的衣服松松垮垮地披在肩上,笔直的西装长裤被耷拉在地上,那双手也变得稚嫩年幼。
妈的,他变小了!
这时,前方也微微透出些许光亮,终点处那扇铁门内,似乎不断有众人的呓语声传过。
程辙面色铁青,粗暴地把带子系到最紧,裤腿一卷,将那扇铁门推开了一小条缝。
门内,女人抄起桌面上的刻刀,一刀一刀朝自己手臂上划过去,刀砍的伤痕聚在一起,似乎是一些字符。
生涩难懂的音符从她唇间中流畅吐露,浓郁的黑雾在她上空徘徊,扩张。
男孩深吸一口气,背靠着铁门,坐了下去。
他听见父亲的声音响起。
“这会有用吗。”
他又听见女人那沙哑的,充斥着恨意的腔调。
“会,我努力了这么久,不可能失败。”
“这会彻底地摧毁那个小怪物!”
…不。程辙在心里默默答道。失败了,代价是丢掉了他们的性命。
那天晚上,他们召唤出的黑暗将一切吞噬殆尽,不同于各种抽象意义上的死亡,那是接近永恒的摧毁。
没人比生命能力者更懂这种力量的可怕。
门后,惊恐的尖叫此起彼伏,大约持续了将近几分钟,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黑雾自他身边而过的呼啸声。
那些黑雾蹭过他的脖颈,在男孩的手上流连。
“程辙程辙!听清我的问题了吗。”
这个声音是?
程辙下意识抬起头,耀眼的白炽灯光突然亮起,迫使其闭上双眼。
等到他再次睁开的双眼的时候,周围变成了温馨的办公室,而自己正坐在沙发上,身上的衣服也变成了最经典的儿童背带裤。
对面,身着白大褂的男人正蹙着眉头,满脸担忧地望着他,胸前的名牌上写着:“南大二院儿童心理学——周铮”
这是来到孤儿院的第二个月,先生出现的第一个星期,他疑神疑鬼,彻夜不眠,孤儿院的院长担心他的状态,特意陪他去看心理医生。
程辙揉了揉自己的额角,把整个身体绻进沙发里,闷闷道:“抱歉,您能重复一遍问题吗。”
“好,你刚才说时常能看见一个奇怪的男人,他伤害了你,对吗。”
“嗯。”程辙眼神游离,不时间看向窗外:“我不确定这算不算伤害。”
先生那个时候掐住自己是没有任何痛感的,更何况后来还晕了过去,他觉得自己死过,不过是一种朦胧的直觉。
“那是假的吗,很多人都说这是假的。”程辙听见自己的声音如是说道。
果不其然,周铮在本子上记录的手一顿,停下动作,放缓了语气:“当然不是,你只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噩梦还没有醒来,放心,很快就会结束了。”
“不。”程辙控制着身体,慵懒地摇了摇头:“我不会让他结束的。”
这句没有在预设里的话语一落地,空气中便不堪重负地浮现虚影,如同一台老旧电视机出现雪花一般。
“小辙,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比我见过的任何孩子都要聪明,你只是太过孤独了。”
周铮的声音沙哑,语调平缓,一字一顿,仿佛一个计算精密的机器人,不断吐露着简单的代码。
“孤独,没有人爱你,你自己心里再清楚不过。”
那种间隔一致的字词,给程辙一种荒诞的诡异感,男孩不得不正眼看向这位心理医生。
“小辙,你仔细想想,他们也只是在利用。方子海给你一个口头承诺,缺爱的你就真信了?”
“你连你的先生是什么都不知道,你认识斐恩也才一个星期,承认吧。”
男孩垂下头,半晌,疯狂地笑着。
偌大的办公室,只剩下程辙那种诡谲的笑声回荡着,同时,那具幼小的身体抽长,最后恢复成了正常的少年体型。
“你不会以为,我真的会在意这些东西吗?”
程辙的表情定格在了恰到好处的角度,唇角高翘,眉峰一挑,凌乱的发丝盖在耳边,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但那眼眸里蕴藏的疯狂过于□□,让人不敢靠近。
“以及,谁给你的胆子喊我小辙?!”
杀意乍现,凭空而起的气浪掀翻了桌子,伪装成周铮的人立马奔向门口想要逃走,无数根丝线却直接贯穿了他的身体。
生命之丝在程辙身边飞舞交缠,四溅的血液沾染了少年白皙的脸颊。
办公室的幻象破碎,“周铮”的尸体顺着台阶滚了下去,最终倒在了其中一阶平台中。
面颊上的鲜血流淌,顺着脖颈处滑落,堆积到锁骨处。
一种莫名的隐秘快感此刻油然而生,深入骨髓。
程辙顺着楼梯走下去,周铮的身体不断变化,最后变成了一个男孩的脸。
而他身上的白大褂,则被一套蓝白校服校服代替。
这是谁…他不认识。
突然,一阵尖锐的刺痛自脑内乍起,等到结束的时候,周围的场景已经回到了之前的魔药室。
而他侧面,是一堵没有任何缝隙的墙壁,连门的影子都没有。
……
次日早晨,学校周围的咖啡厅。
程辙搅动着手中的摩卡,他的位置靠窗,正好能注视到外界熙熙攘攘的街道,耳机里的悠扬乐声自动播放,勉勉强强算是让他好受了那么一点。
他一夜没睡,眼底笼了一层青,肉眼可见地疲惫。
“未成年人,早晨禁止□□。”
斐恩推门而入,动作迅捷地坐在了对面的位置,对上程辙探究的目光,得心应手地拍了拍少年的头。
“别问反驳我,去年方队就是这么说我的。”
程辙点了点头,默默切着盘子里的蛋糕,没说话。
“大早上吃蛋糕不腻啊,说吧,叫我来干嘛。”
“你身边有没有,那种研究古代超语言的专家。”
少年挺其腰板,从旁边椅子挂着的书包中取出了一本书。
“这个,方舟没有。不过我倒是认识一个,我抄给你。”
斐恩说着,从收据单中扯出一张,写下一串数字递过去:“你□□加就好了,到时候记得喊哥哥。”
“还有别的事?”
“有。你是我的朋友吗。”
斐恩被问得一愣,下意识地对上对面人那双眼睛,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程辙在祈求着什么,心中竟然涌现出几分心疼。
“当然是,永远是,我相信你。”斐恩言之凿凿地说道。
话音一落地,少年立刻点了点头,重重地嗯了一声。
随后又恢复成那副骄矜的姿态,背上旁边挂着的书包,头也没有回地走远。
捎带还顺风说了句:“上课,你付钱。”
斐恩好不容易升起的怜悯心,连一分钟都没有存活下去。
可恶,这还是个小混蛋!
另一边,程辙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连蹦带跳地在各类小贩中间徘徊,
数不尽的烟火气,这时候能给人无限的心安。
至于斐恩,开玩笑,结账怎么能让还得叫哥哥的小孩来呢。
清晨的风刺骨寒冷,日光更是苍白温凉,程辙把书包撇进课桌,扯开那字条,一字一字默读着上面的数字。
那本书就是那本珀塞尔大事记,在程辙离开魔药室后,那本书的扉页突然出现了一行新字,可是那些字扭曲生涩,寻常人根本无法解读。
还有先生从昨天晚上都没有回来,现在连遮掩都不要了吗!混蛋!
程辙置气地把脸往书上一砸,掏出耳机,点开了一首最新的流行
还没有上课,周围一边吵闹,那些起哄喧哗的噪音瞬间都能盖住耳机里嘶吼的男高音。
“我呢我呢,战车是什么意思啊!”
“不用问这些问题啦,或许某些人更需要我的帮助呢。”
那是肖闻声的声音,程辙百般无聊地辨认着,似乎离他不远。
救命,那双眼睛,这会可别出什么问题了。
突然,他的桌子被人敲出了清亮的声响,
抬头一看,只见肖闻声站在身前,友好地伸出了手。
他眉眼弯弯,那双眸子漂亮至极,手上拿着一打牌,牌背银边黑底,中间印着一枚太阳。
肖闻声笑着,说道。
“程辙同学,你看起来很疲惫,需不需要我的帮助。”
“请允许我介绍这套牌。”
“破碎镜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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