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贵妃这话似褒实贬,在场的女眷也都是个顶个的人精,察觉到气氛不好,俱是面面相觑,并无人多言。
连坐于上首的太后也微蹙了眉心,似有不满。
殿中霎时寂静一片,针落有声。
林佩涵心中惴惴,低着头疯狂地进行头脑风暴,搜索曾经看过的那些宫斗小说,回忆那些宫廷戏中的话术,思来想去却又觉得多说多错,一时拿不准主意,竟不知该回击些什么才好。
也是到了此刻,林佩涵方才有了清晰的认知,她这样一个完全的现代人,在这等级森严的古代皇城中,是多么格格不入。
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一切的心计似乎都无处遁形。
太子妃看出林佩涵的窘迫,立时出来打圆场,眼波微转,笑着解释:“贵妃娘娘有所不知,佩涵拜入的可是鬼医的门下,那位的医术……可不下于圣医。”
崔贵妃抬眼看了一眼太子妃,眸光微动,以退为进道:“太子妃勿要怪我多言,我也是出于对东宫的一片拳拳关怀之心。”
太子妃面上依旧带着惯常的温柔浅笑,语气微讶道:“怎会?本宫还要多谢贵妃娘娘对东宫的关怀。”
没有结果的口舌之争暂且告了一个段落。
太后听了一场,似乎早已习以为常,到最后也未多说些什么,只是微抬了抬手,对身旁的婢女吩咐道:“赐座吧。”
林佩涵知晓这便是不追究的意思了,悬于半空的心也总算稍放下了一些。也是这时,她才惊觉自己的背后早已冒出了一身吗冷汗。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林佩涵的座位恰巧被安置在了尚书房一干女眷的旁边。
林佩涵还沉浸在方才发生的事情中,因而对于尚书府的这一干人,她全程连眼神也未落几分。
反倒是宁夫人与宁春杏无法对林佩涵做到视而不见,表现得十分不自在。宁春杏更是沉不住气,频频偏头去看林佩涵。
林佩涵微垂着头,安安分分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只在有人与自己搭话时礼节性地回上几句,心中却只盼着在皇宫的时辰能快些过去。
可事与愿违,偏偏总有人盯住她不放。
李玉盈眼睛斜了斜,便瞥见了宁春杏在偷瞄林佩涵。
今日当着这么多贵夫人的面,她自是不会放过这个可以奚落林佩涵的好时机。李玉盈眼珠转了转,笑问宁春杏道:“春杏,你今日怎么老往陆夫人那处看?”
宁春杏忽然被李玉盈点了名,霎时被吓了一个激灵,有些不自然地抬起头来,而对方只是冲着她微扬了扬眉。
宁春杏知晓李玉盈这是要拿她当枪使的意思,心中颇有些微词。
这段时日,宁春杏被宁夫人关在家中,对于宅院里的一些弯弯绕绕,也总算是更加明晓了一些。这回出门前,宁夫人听闻林佩涵也在受邀之列,更是对着宁春杏千叮咛万嘱咐,万不可再冲动行事,再让尚书府蒙羞。
可是在李玉盈面前,宁春杏从来都是做低伏小的那一个,更何况今日还是在最疼爱李玉盈的太后面前。要知道宁春杏能这般顺利地与秦王定亲,有一大半的原因是跟着李玉盈在太后面前混了个脸熟。
李玉盈不能得罪!更何况如今要对付的还是林佩涵!至于宁夫人那儿,她对自己一向无有不依的,届时再撒个娇,也就过去了……
宁春杏咬了咬牙,到底还是抵不过内心的不甘与怨愤,终是顺着李玉盈的意思,讨巧道:“臣女有一段时日未见过陆夫人了,觉得陆夫人变化良多,一时竟有些认不出来了,便多看了几眼。”
“哦?春杏这是与陆夫人有旧?”崔贵妃也貌似极为感兴趣,插嘴问道。
宁春杏这样的蠢笨之人,崔贵妃素来是看不上眼的,可蠢笨也有蠢笨的好处,况且尚书府的门第也不低。一个身份显赫却心机浅显的女子,可比真正的高门贵女好拿捏多了。是以对于宁春杏与秦王的婚事,崔贵妃虽也未见得有多乐见其成,却也从来没有阻拦过。不过崔贵妃实在瞧不上宁春杏的规矩礼仪,时常谴派宫中的教导礼仪的嬷嬷去尚书府教导一二。
宁春杏见向来冷淡的崔贵妃难得地对此事有兴致,眼睛微亮了亮。
宁夫人柳眉微竖,眼含警告地看了一眼宁春杏,示意宁春杏不要乱说话。
宁春杏避开宁夫人的视线,只作不知,继续道:“娘娘有所不知,说起来,陆夫人与我也算是……有缘。”宁春杏顿了顿,刻意避开了涉及了宁家阴私的真假千金一事,“前段时日,我去探望养父母,在乡下曾偶然得见过陆夫人一面。今日陆夫人如此打扮,倒是教我不敢再认了。”
这一番话还算是有水平,避重就轻,又不动声色地嘲讽了林佩涵的身世地位。
看来宁春杏关禁闭的这些日子,也是有所长进的嘛。
林佩涵心中嘲弄,还未来得及开口反唇。
李玉盈却是先娇笑了起来,言语间都是满满的恶意:“春杏,瞧你说的,如今陆夫人已然是将军夫人,又怎可同日而语呢!”
这话便是在暗讽林佩涵攀高枝了,言辞锐利得有些刺耳,在今日这般当着众多贵夫人的场合,实是有些不该的。
因而连太后也不禁微微侧目,不是很赞同地望了李玉盈一眼。
李玉盈立马侧过脸朝着太后撒娇般地扑闪眼睫,又万分娇俏地撅了撅嘴。
林佩涵眼尖地瞧见太后的眉眼微舒,心下不由得一个“咯噔”。这个世界里有许多处是跟原小说有出入的,但太后对李玉盈这个孙女的疼爱,看起来确是不假的。
林佩涵心思转了几转,即便如此,有些话却是不得不辩的:“郡主说笑了,臣妇与将军相识于微末,也算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如今也是因着将军的缘故,臣妇才有幸进宫,自是要穿得得体一些。”
她先不卑不亢的回击了李玉盈,随后不等李玉盈反应,便率先起身朝着宁夫人的方向盈盈拜了拜。
宁夫人眉心一跳,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果不其然,她还未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便听得林佩涵含笑道:“臣妇虽然出身乡野,这些基本的礼数却还是懂的,否则岂不是辜负了宁夫人这些年来的教导?”
尚书府的人最爱脸面,对外将真假千金一事捂得死死的。原身过去十多年又因病而深居简出,是以当初尚书府认回宁春杏的时候,也只对外称是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女儿。至于林佩涵,原本就是一个乡野丫头,只要尚书府不提,又有哪个外人会在意呢?这半年来,除了稍亲近的几家知晓内情外,几乎无人再提起林佩涵,就好似原身从未存在过一般。
此时林佩涵将这事当众抖落了出来,简直如一石激起了千层浪。
宁春杏的脸色有些发白,一则尚书府最忌讳在外人面前提起这些,回府后恐怕少不了责罚;二则林佩涵这番话无异于是在暗讽宁春杏虽出身高门,却不知礼数。
宁春杏抬头望了眼上首的崔贵妃,果然瞧见自己未来婆母的面色微愠,眼中寒凉一片,只是这不满也不知是冲着林佩涵,还是对着自己?宁春杏到了此时,方才有些后悔,适才实在不该冒这个头的。
“哦,我倒不知,原来陆夫人与尚书府还有这层渊源?”崔贵妃皮笑肉不笑道。
宁夫人勉力维持着脸上得体的笑容,道:“不过是一些家事,不敢说出来污了贵人的耳目。”
话已至此,事情本该告了一个段落。
李玉盈自林佩涵说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八字时,便一直垂着头,默不作声,宛如一只斗败了的公鸡,与她一贯的作风十分不符。林佩涵心中虽有一闪而过的疑虑,却也无暇顾及这么多。在太后面前,林佩涵自认为聪明地将矛头对准了尚书府而非李玉盈,总算是未将太后得罪个彻底。
只是,她似乎远远低估了太后对李玉盈这个孙女的偏爱,甚至可以说是溺爱。
“不过——”太后清了清嗓子,忽然出声,眼神从李玉盈的身上转移到林佩涵的面上,凤眼微眯,“宁夫人对林氏有多年教养之恩,虽非生母,实胜亲母。那么林氏适才说,与陆将军的亲事是奉了‘父母之命’,不知是否也经了宁夫人的首肯?”
殿内众人心中皆巨震,听太后这话的意思,竟是要为了李玉盈的小女儿心思,当着这众多贵女的面,直接否了林佩涵与陆厌的亲事?
宁夫人也是面有错愕,微愣过后,立即反应过来,恭敬回道:“佩涵与陆将军的婚事,臣妇的确是无从知晓。还是此番佩涵入京后,臣妇在街中偶然相遇,方才得知,佩涵竟已许配给了陆将军。”
这话便是在暗指林佩涵不孝了。太后都言宁夫人对林佩涵恩比山高,林佩涵却连成亲这样的大事也未告知尚书府,甚至回了京城也不去拜会。相比之下,方才宁春杏还提起回乡下探望养父母,似乎还多了几分情义?堂中众人神思不免有些被带偏。
宁春杏与李玉盈眼中都带了几分看好戏的姿态,一脸的幸灾乐祸,尤其是李玉盈,虽然依旧微低着头,可眼中的精光难掩。
林佩涵深吸了口气,牵了牵嘴角,极力镇定,一字一句道:“臣妇是奉生身父母之命,于今岁八月初一,嫁与陆将军。”顿了顿,又作出一副极为勉强的样子,“至于宁夫人,非是臣妇有意隐瞒。实在是穷乡僻壤的,臣妇那时身边连个送信的信物也没有,若是贸然托人去尚书府送信,怕是会被人打出来。”言罢,林佩涵的神情中又带了几分自嘲与恰到好处的落寞。
在场的女眷默默交流着眼神,似有所了悟,林佩涵既然被送回乡下,便已然成为了尚书府的弃子,若想再联络京城,又谈何容易?连个信物都没有,好歹是养了十多年的女儿,身体又向来孱弱,尚书府也真是狠得下心来。
太后嘴角微耷,正欲发作,太子妃也出来附和林佩涵:“那就是了,孙媳也听佩涵谈起过,她在乡间时一直惦念着宁家,可到了京城反而近乡情怯,只怕影响宁夫人母女情深……”
宁夫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还来不及再开口争辩些什么,这时从殿外匆匆小跑来了一个宫人,那宫人凑到太后身侧附耳说了些什么,便听得太后对众人道:“时候差不多了,诸位可动身赴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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