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到——”

    林佩涵听着太监拉长的尖细腔调,内心生出些不安来。

    “小黑屋”里的一干人都跪了下来,静候着旨意。

    来宣旨的不止一个太监,还有四名侍卫,以及一名发须灰白、身形瘦削的男子,那男子身穿青蓝色袍服,头上束着这个时代书生常戴的帷帽,眼中却透着与之极其不符的精明算计。

    林佩涵眼见着那男子慢慢走到近处,似乎慢条斯理地打量了一会儿周围。

    林佩涵把头埋得愈发低,内心的不安感却也愈加强烈。

    那男子指着林佩涵,慢悠悠地问道:“这就是嫌犯林氏?是兰芝收的小徒弟?”

    赵大人微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满,却还是答了:“正是,”顿了顿,他又催促道,“圣医还是快些宣读圣上的旨意吧,若是耽误了正事就不好了。”

    原来这名男子就是圣医谷雨。

    林佩涵闻言心瞬间又凉了半截,若真如她所预料的那般,这次的风波显然少不了眼前这位的插手,那这道圣旨对于她而言,还能有什么好事?

    谷雨朝着身后微抬了抬手,为首的太监便拉长了声调,掐着嗓子唱道:“罪妇林氏听旨——”

    林佩涵伏下身子,应道:“民女接旨。”

    “罪妇林氏,大逆不道,意图谋害太子,现赐死。钦此——”

    圣旨的内容很简短,却让林佩涵的心中大为震惊。

    林佩涵微愣了愣,心跳差点没冲出胸膛,当即便直起身子,大声辩驳道:“民女不服,还请圣上明察!”

    就连赵大人都有片刻的怔愣,他似乎有些为难道:“这——臣听闻太子殿下已经醒转,况此事并未调查清楚,如此就下了判决,是否有些……”

    话至此处并未说满,评判君王的话自是不能轻易出口的,但态度却是很明确的。

    “哦?赵大人这是在质疑陛下的决定吗?”谷雨微掀了掀眼皮,冷声发问道。

    “臣,不敢。”赵大人微垂了头,似乎就此屈服了。

    谷雨似乎对赵大人的臣服十分满意。他的嘴角挂着诡异的微笑,又对着身后摆了摆手,有几个宦官端着托盘鱼贯而入,托盘上分别放置着三尺白绫,装在白色小瓷瓶里的毒药、和一把锋利的匕首。

    林佩涵只觉得眼前一黑,几乎就要昏死过去。她的牙齿都在打颤,用力地咬着唇,才不至于让自己就此倒下。

    谷雨自上而下地俯视着林佩涵,眼神中带着明显的嘲弄之色。

    林佩涵极力保持着镇定,用力攥紧了自己的袖子,强逼着自己与之对视,字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我还有些事没想明白,可否与圣医单独一叙?”

    谷雨微偏了偏头,嘴角含笑,带了些不解问道:“答疑解惑这种事,似乎并不在我的职责范畴以内?”

    林佩涵深吸了一口气,面色灰败却又故作镇定,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道:“就算是死,我也想做个明白鬼。”

    谷雨静静地凝视了林佩涵片刻,随后忽然又轻笑出声:“所幸今日我得空,看在我与鬼医相识半生的师兄弟情分上,便成全了你。”

    言罢,谷雨又对着左右道:“你们先出去片刻,林氏似乎还有些临终之言要托付给我。”

    余下的几人交换了几个眼神,也都听话地一一退下了。死者为大,虽然林佩涵还未死,但在他们眼里,也已经和死人没什么两样了。在这个时候,大家也都格外宽容。

    转眼间,“小黑屋”内便之剩下了林佩涵和谷雨二人。

    林佩涵毫不闪躲地直视着谷雨略有些浑浊的眼睛,冷声道:“圣医?或许我该称你一声师伯?”

    “不必如此客气,我与你师父的师兄弟之情,在十年前就已经了断,兰芝竟没同你说起过吗?”

    虽然是问句,林佩涵却从中听出了一丝嘲讽的意味。

    于是林佩涵便顺着他的话,有意做出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道:“师父他从不与我提起师门中的事,就连您与我师父是师兄弟的事情,我也是方才得知的。”

    谷雨冷冷地拆穿林佩涵的小把戏:“你不必如此小心试探,我既然答应了要你做明白鬼,自然就会说到做到。”

    随即他话锋一转,便叙起了那段陈年恩怨。

    “我自幼跟随我师父柏德在山中学医,偶尔出门与师父游历,去的也多是街头巷尾,为数不清的庶民百姓诊治,只收取微薄的报酬,有时甚至还得往里贴钱。虽然每日都忙得脚不沾地,但日子过得却是紧巴巴的。山下的村民知晓师父心善,一有个小病小灾,便会到我们这里来瞧病,师父不仅分文不取,有时甚至还要再贴些吃食进去。”

    “师父师娘都是心善之人,师娘嘴上虽然也会偶尔埋怨师父几句,但面对真正需要帮助的穷人,她比谁都乐意。而师父更是几乎不问俗事。唯一的小师妹年岁还小。可人存活于世间,又岂能真的完全超脱。因此我稍大些的时候,便会从山上挖些草药去市集卖,有时还会支个小摊子收钱诊疗,赚来一些钱财补贴家用,或是为小师妹购置衣裙玩具。日子便这么不咸不淡地过了下去。”

    “一日清晨,我刚刚打开屋门,打算清扫一下门前的落雪,却发现门口放了一个奶娃娃,也不知是哪家的孩子,估计又是念着师父师娘心善,竟是把我们这小小的医馆当成了积善堂,连不要的孩子都悄悄塞了过来。”

    “师父师娘见那小小的婴孩冻得浑身通红,果然起了恻隐之心,将那孩子留了下来。这奶娃娃的襁褓上绣了一株兰草,便给他取名为兰芝,成为了我的小师弟。”

    “医馆又多了一张嘴,这便意味着我又得多做些活计,好多养活一个人。可我并不敢有丝毫异议,因为我当年也是这么被师父师娘收养的,然后长大至今。”

    “好在师父也逐渐发现了我们财物上的短缺。那时恰逢皇上头疾发作,寻遍天下名医。师父便揭了皇榜,带着我入宫为圣上诊治。那是我第一次见识到皇城的繁华,也是第一次知晓原来并不是所有医者都活得像我们一样憋屈的。明明师父甚至是我的医术比那些人高明,那么凭什么我们所得到的却远远少于那些人。”

    提起这件事情的时候,谷雨的眼睛里带着些迷醉,那是对于金钱、权力、地位的狂热向往。

    说实话,其实听到这里,林佩涵并不觉得谷雨又什么错。钱财虽是身外之物,却是人生在世必不可少的傍身之物。在日子过得十分辛苦的情况下,实在不必过于慷慨自己。乐于助人虽是好事,可是在这个时代,无私奉献却不一定能带来好结果。

    “皇上当时有意将师父留在皇宫做事,甚至不惜许以重金,可师父那样的人,又岂会被钱财迷了双眼。最后我们只拿了皇榜上许下的酬金便离开京城,又回到了山中。”

    “有了那一笔不菲的酬金,我们的日子总算能过得好些。小师弟兰芝很聪明,学什么一点就透,于学医一途上更是极有天赋,有时我甚至有些嫉妒他的天分。”

    “不过我们最合不来的还是品性。兰芝受了师父很大的影响,最喜欢救助穷人。只是过于乐善好施,便是对自己人的不公了。每次只要是他们两人一道出门问诊,回来时两人的身上定是一个铜板也不留的。

    “师父愈发地喜爱欣赏他,常常夸他简直像是自己的亲生孩子。我却出于本心地越加不喜欢他,有时端着师兄的架子训上几句,但他也并不怎么服气。”

    “即便皇上给的酬金再多,钱财这般花下去,又能支撑得了几时呢?那年师娘生病了,需要一味珍贵的药材,可我们却凑不出钱来。虽然用了别的药材替换,可师娘还是病死了。”

    “自那以后,师父沉静了许久,性情也变了许多。他不再去慷慨他人,将所有的爱与目光都倾注在我们师兄妹三人身上。没有改变的唯有兰芝这蠢货,还是同从前一人善良得有些愚笨,师父却总是用慈爱怀念的目光看着他,并不插手他的行为。”

    “真正打碎这一切平和表象的是小师妹。小师妹自山下救了一个容貌气度皆不凡的男子,之后两人便生了情意,小师妹说什么也要和他离开医馆,嫁到京城去。即便,”谷雨微顿了顿,眼中神色复杂,似怀念,却又多了一丝愤恨,“即便,她与我早已定下婚约……小师妹自小被我们娇惯着长大,犯起犟来谁也拉不住,最后竟然趁着我们师徒三人不备,与那男子私奔了。”

    “我追着他们的踪迹一路跟去了京城,知道了那男人是永安侯府的世子。我走到永安侯府门口的时候,只看到了满目的鲜红,那男人倒还算守诺,娶小师妹做了正妻。那时我身份低微,被永安侯府看门的小厮拦在了门外。太可笑了,我青梅竹马的小师妹在里面与别的男人拜堂成亲,我却连进门的资格都没有。”

    “正当我失魂落魄之时,皇上身边的近臣王公公,奉了皇上旨意来永安侯府送礼,他认出了我。我这才得以进府见到了小师妹。小师妹是铁了心要嫁给别人,只是嘱咐我要好好照顾师父,莫要欺负小师弟。可对于我们两人之间,却连只言片语都未曾留下。”

    “我再次离开了京城,只是这次离去前,王公公又再三对我说,陛下至今还偶尔念叨起师父,若是有可能的话,他想让我再去师父跟前说说,实在说不动,我这个做徒弟的能进太医院也是好的。我知晓此番小师妹被拐走了,师父定然更加不愿意与权贵再有任何接触,于是便婉拒了王公公的好意。”

    “可惜我回去后没多久,师父就病了。我知晓师父这是心病。自师娘病逝后,师父便把小师妹看得跟眼珠子似的。但我更知晓小师妹因着师娘的病逝,心中隐隐怪着师父。这回小师妹彻底抛下他走了,师父就此一病不起。”

    “我费心费力地为镇上的县官和员外诊治,只是为了师父筹备药材钱。可师父却是怄着气,不肯用药,更是逼着我和师弟起誓,今生不再为权贵诊治。这誓言叫我不敢轻率,师父便失望地叹气,将那誓言换成了不为武将诊治。”

    “师父说完这些就走了。他与小师妹不愧是父女,临走之前心里记挂着京城的女儿,将那间破医馆托付给兰芝,让他继承自己的衣钵,却连只言片语也不曾给我留下。”

    谷雨突然面露癫狂之色,语气愤恨不平。

    听完整个故事的林佩涵忽然有些同情起眼前的人来,兰芝和柏德是完全的理想主义者,和谷雨这般的现实主义者注定是不相容的,这并没有什么对错之分。

    “我至今记得兰芝在师父咽气之后看我的眼神,就和你现在一样,同情又惊慌。收起你那无用的同情心,先担忧担忧你自己吧。”谷雨厉声斥了一句。

    林佩涵赶忙收回自己的视线,低头做鹌鹑状。

    “后面的故事想必你也已经猜到了。我离开那小破医馆,来到皇宫做事。做着我那师父最不屑的事情,然后越为贵人办事,越是发觉从前的自己有多么愚不可及!”

    “我要的金钱、地位都有了,我那最被师父看重的小师弟还不知在哪个山沟沟里呆着呢!”

    “可我没想到的是,我那小师弟即便是在民间,也还是要抢我的风头。三五载过去,还在江湖有了“鬼医”的称号。他如此高调,甚至还预备往京城赶,怕不是又想将我的一切都夺走?不,我决不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所以我在他来京的路上暗下杀手,只可惜被他躲过了。”

    谷雨的话音戛然而止,随后便定定地凝视着林佩涵,冷声道:“好了,故事到这里就讲完了。你该上路了!”

    林佩涵的小身板抖了抖,讨好地笑道:“不不不,还没讲完呢!我师父来京城以后呢?还有,你为什么非杀我不可呢?”

    谷雨忽地冷笑了一声:“其实你和兰芝那小子还挺像,都是一样的聪明却软弱天真。”

    林佩涵缩了缩脖子,有些害怕地往后仰了仰。

    “到了此刻,你不会还以为拖延时间就会有人来救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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